岭南,汉国,兴王府。
这个兴王府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广州。
之所以叫兴王府,是按照此时的习惯,国都一般才称府,像张鉊那样在全天下都设府,反倒是属于离经叛道的举动。
后世历史上,其实忽略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南汉这个政权的重要性。
诚然,在咱们国家漫长的历史中,南汉实在是有些不起眼,更因为太监王朝而落得千古嘲笑。
但是对于岭南,对于两广来说,南汉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朝代。
因为如果要说中原朝廷将岭南彻底纳入统治范围,使得岭南人民真的沐浴王化,在文化和心里上自认与中原百姓无二的话,实际上是在南汉才稳固下来的。
在此之前,中原朝廷第一次将岭南纳入统治范围,是始皇帝派任嚣率五十万人南征百越。
这五十万人可不全是军队,还包括了大量的百工匠人和被征发的赘婿、贾人等。
当然,也有军队大概只有十余万,这五十万人是任嚣站稳脚跟后,向始皇帝请求的中原移民这一说法。
但不管怎么说,任嚣征百越不是一次单纯的军事行动,更类似一次移民实边,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秦帝国会那么快就崩溃。
秦朝灭亡后,征讨百越的主帅任嚣大受刺激,不久郁郁而终。
但之后继位的赵佗,这位河北真定老哥,就有点不那么地道了。
当然,不是说赵佗就有多少罪过,但是比其后来真定地区出现的赵子龙、皇甫遇这种心思忠纯的名将来说,赵佗明显就心眼多了很多,心思也不太纯。
这位河北老哥在岭南结交俚獠各族,封关绝道,心里想的不再是国家,而是怎么关起门来当上了南越王。
客观的说,赵佗及其子孙对岭南的开发,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始皇帝一统天下,结束春秋战国几百年分裂也不过才二三十年时间,赵佗按照以往夏君夷民的思路企图割据岭南,统治百越各族,做中原王朝的藩属,也无可厚非。
但若不是后来汉朝出了位雄才大略,志在扫平四方的汉武帝,岭南会不会属于中原王朝,还真的不太好说。
不过,即使是汉武帝,在北边面临匈奴极大压力的情况下,他虽然灭亡了南越国,但还是只能依靠当地的汉、俚、獠等族统治岭南。
汉廷在岭南的影响力,也大多就是集中在珠三角一带,此外除了少数州府,就很难掌握了。
而中原王朝真正做到开始逐步实控岭南,还得等到南陈初年。
南陈的开国皇帝陈霸先是在岭南起家的,在北上讨灭侯景之前,陈霸先已经先在岭南平定了交趾的叛乱,随后又挫败了元景仲在广州的谋反。
在这些战斗中,出身俚人(壮族)的冼夫人被陈霸先的品行和能力打动,选择了跟随陈霸先忠于朝廷,并为陈霸先在岭南征讨不臣,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陈霸先也十分器重冼夫人与冯宝夫妇,在北上平定侯景之乱之前,将团结俚獠等族重任,拜托给他们夫妇。
不久冯宝病逝,冼夫人更是独自担当起了安定岭南,联合俚獠各部忠于国家的伟业。
冼夫人历经陈、隋两朝,没有选择像赵佗那样,企图让冯家割据岭南,而是一直视岭南为国家不可或缺之地。
这连远在长安的隋文帝都大为感动,放心的给予冼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也就是建立霸府的权力。
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由女性主导的霸府。
后世作为共和国第一大少数民族的壮族,不但没有闹出过什么乱子,历朝历代还一直都是国家有难时可以倚重的腹心,几于汉人相同,就是冼夫人这个头开得好。
可以说,经过冼夫人的高风亮节之后,岭南才开始逐步控制在国家手里。
但这种控制的程度,随着冼夫人的逝世,仍然不是很稳当。
唐朝虽然在岭南设立了数十州县,但大多也是流官少土官多,能完全控制的领土,还是主要在珠三角这一带。
所以到了唐末乱世,岭南这一块是非常危险的,不单是静海军所在的安南有问题,包括广州在内的整个岭南道,都有问题。
而且岭南的问题比安南更加严重,因为安南此时地方湿热,红河三角洲还没有完全开发,到处是沼泽,水灾频繁,根本没有多少人。
这其中移居安南的汉人多生活在平原上以种地为生,他们掌握了大量的生产资料,经济和政治地位都处于领先地位。
周围百越蛮人多生活在山地,他们连种地都不怎么会种,基本要靠采集和狩猎过日子,别说甲胃了,就是铁制的农具都不多,根本没法和生活在平地上的汉人对抗。
所以安南的叛乱,完全是融入了当地的汉人和自两汉开始就已经汉化的当地豪族在作乱。
这种成分的作乱,其实是很容易拉回来的,他们在当地的割据也没有多稳固。
但岭南就不一样了,这里俚獠和百越遗族的人数远多于汉人,且他们和汉人长期杂处,不管是农耕还是武备,都比安南的百越蛮子有了长足的进步,使得岭南汉人并不能稳稳压制他们。
同时,岭南还是百越的大本营,从秦到唐,其实都是有分裂基因在里面的。
且此时珠三角已经很富庶了,不像安南那样根本无法自立,岭南依靠富庶的珠三角,是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个国家规模的。
甚至三十五年前,南汉高祖刘?在改国号之前,就先自称为大越皇帝的。
这就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历史上,大越皇帝,就相当于一个与中原汉文化相对立的文明符号,可以看成是南方的高句丽。
原本的历史中,在宋朝丢掉静海军之后,历代越南国王,就把这个称号捡了过去。
他们最终把越这个字,弄成了一个更为独立的文化符号,逐步发展成了生长于南边的一根文化毒刺。
且在刘?称大越皇帝之前,岭南割据的更加细碎,潮州、韶州、高州、桂州(桂林)、邕州(南宁)、容州等都已经呈献出了各族分别割据的画面。
可以说,比起静海军的叛乱,这种以越字为主的,不同于地缘政治叛乱,而是带有文化叛乱信号的割据,要危险一万倍都不止。
幸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刘隐、刘?兄弟以广州为基地,通过二十多年的战争,一一将割据的番汉等族土豪打服,将包括两广在内的岭南收归一统。
刘?虽然短暂称过大越皇帝,但很快就将劝他以越为号的人处死,将国号换成了汉。
汉和刘,这个两个几乎是绑定的词,哪怕是到了唐末,它们仍然是心向中央,承认大一统的明示。
刘?从大越皇帝变成了大汉皇帝,看似只是改了个国号,还有蹭汉室宗亲影响力的意思。
但实际上充分表明了,这个岭南的王朝,是属于大汉的一个割据政权,不是安南静海军那种干脆的独叛逆。
而在控制整个岭南后,南汉高祖刘?和其子中宗刘成,逐步消灭各地割据番汉土豪,将权力收归南汉朝廷。
他们往唐时并未完全实控的岭南道西部,也就是今天的广西,派遣了大量的流官。
还命令这些地方的豪族必须把子弟送到兴王府(广州)来学习,以此加强控制。
同时,刘?、刘成父子还在岭南大力推广文化,将最基层的治理深入到了保一级,保上还有乡,长官皆由朝廷任命。
同时南汉的县令或者知县酬以上官员与其他五代国家由武官担任不同,南汉基本全是由文官担任。
文官相对于武人的温和,在很大的程度上,安抚了各州县俚獠等人的情绪,并且使得教化可以更深入。
诚然,南汉高祖刘?和中宗刘成为人都过于残暴,特别是在杀戮这一项上没有多少节制,显得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