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人的恐惧比一般动物来得深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会不由自主地去反刍经历过的灾难,并且运用想像力一再提醒自己的痛苦,夸张地联想更惊吓自己的种种景象,像拿着放大镜探索恐惧的根源,因而让心灵陷在恐惧的泥淖里,求救无门,也不能自拔。

单明非此刻就是这样。

在海中因缺氧而几乎死亡的恐惧在白天醒着时尚能压抑,然而一到夜里,心灵已没有足够的力量抗拒不受欢迎的影像进入脑海,梦魇于焉形成!

迷糊中,她仿佛又回到海里,在那个差点让她丧命的地点,海草似乎要多更长了。而且每一株海草的末端都长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像地狱来的恶魔在向她召唤。

她欠动着身子,开始不安。

我不要过去了!那里太危险了。

海草随浪摆动,朝她拂来,她惊恐地挥手拂开,但手才刚碰触到海草,就马上被卷住,并将她拉向幽黑的深渊。

不!别拉我,我不要去!她在梦里呢喃着。

来吧!这里有你要找的宝藏哪海草发出索魂的和声。

不,我不要宝藏!我什么都不要她挣扎着,没想到连只脚也被缠住了!海草就像要把她捆成木乃伊般不停地往她身上缠绕,其中一条还绕过她的脖子,勒得她无法呼吸。她拚命地想喘气,但空气愈来愈少,海草就要将她吞没了

救命!救命!谁来救我?

求救的话梗在喉咙,她只觉得胸腔的气快要被抽干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快要死去,好痛苦非常痛苦

来吧!陪爷爷一起去地狱看那些宝藏吧!一个躲在海草后的黑色人影说道。

不!你不是爷爷,我不要去!

来吧!明非,这是唯一的机会啊不!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

耿冲被凄厉的尖叫声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寤寐中的他一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抹着脸,呆坐在床上。

‘救我!我不要去!不——’又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呼。耿冲这下知道声音的来处了。

是单明非的叫声!

火气在瞬间提升,他怒气腾腾地冲出卧室,推开客房的门,打算去‘修理’下那个发出扰人清梦噪音的女人。

他说过,她若不好好睡,他会一拳将她揍晕。

可是,当他看见在床上挣扎又闭着眼睛尖叫的单明非时,就被她痛苦扭曲的表情给吓住了。

她是怎么了?

单明非仍陷在梦境与现实的交会处,她摆脱不掉紧紧纠缠她的死亡阴影,在痛苦的深渊,想像比真实还要真实,几乎要逼得她发疯

‘喂!单明非,你在干什么?’耿冲来到床沿,双手按住她的肩,大声喝道。

‘不要!我不要宝藏了!爷爷,我不要’她声嘶力竭地大叫,冒了一身冷汗。

耿冲想起林先泰的预警,眉头一拧,双手揪起她,用力地摇晃并大声喊道:‘你在作梦!醒来,没事了!’

单明非的神智在他的厉声下终于挣脱梦魇,回到现实。睁开沉重得有如千斤锤的眼皮,她两眼空茫地注视着面前一张严肃且带着火气的俊脸。

这是她喘着气,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脑中却呈现一片混乱。

‘你在干什么?活像要死在梦里似的,想吓人啊?’看她一副痴呆的表情,耿冲又摇了摇她的肩膀,怕她真的从此变成白痴。

‘你’她记起这张脸的主人是谁了,他是耿冲。

‘可别跟我说,你不认得我!’他瞅着她惊魂未定的脸。

梦中的海草已消失,抬头看看四周,陌生的房间加上令人讨厌的男人,她忽然好想回家。强硬的面具在刹那间碎落,脆弱又无助的心不再有防卫,为何到新加坡来及爷爷的托付都化为委屈的泪水,要从眼眶氾滥

耿冲看见她的泪时,还大大地吃了一惊。不会吧?这个老是与他针锋相对的恶婆娘也有泪腺?

‘喂!听着,你没死,因为我把你救回来了,所以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别怕了’他虽讨厌女人的眼泪,但不知为何,安慰的话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单明非哭得更凶了。

‘喂喂!’怎么回事?他难得对她好言好语地,她反而哭得更厉害,完全不给面子嘛!

此刻,单明非也管不了在耿冲面前落泪是否会遭到奚落,恐惧藉着哭泣发泄出来远比深藏在内心来得好,她正不自觉地用这种方法平衡自己的不安。

‘不要哭了,好吵!’他对她的泪水感到局促,不知道其他男人都是如何较哭泣的女人闭嘴的?

‘不要管我!我就是想哭嘛!’单明非发出浓重的鼻音。

‘哭也要看时候,现在是半夜三点,你这是在鬼叫还是叫魂啊?’他忍不住又提高嗓音。

‘差点死掉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会知道别人的感受?’她抬头瞪他,布满泪水的小脸在黑暗中看来如同浸在水中的梨花

他微悸,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她的脸别具韵味。

‘但你毕竟没死啊!你该高兴正好有我在,才保住了你这条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小命。’他双手抱胸,坐在床沿看她,口气中充满英雄式的自豪。

‘那我是该谢谢你啰?’她孩子气地抹掉眼泪,气他这时还要邀功。

‘难道不是?救命之恩大于天,懂吗?道谢是应该的,把恩人从睡梦之中吵醒才是忘恩负义的行为!’他大言不惭地数落着。

‘我能活着是命中注定长命百岁,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反驳他的救命之恩理论。

‘哦?是吗?’他睁大眼睛,好个不知感恩的臭女人。

‘当然!’

‘要是我没有及时做人工呼吸,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制造噪音?’他站起身,双手叉腰地耸立在床边,低头冷睨着她。

‘人工呼吸?’单明非惊叫,连忙捂住嘴。他他对她做人工呼吸?

嘴对嘴?恶心!

‘正是。你现在之所以还有一口气在,全是我的善心,懂吗?那口比宝藏还贵重,让你心肺复苏的气就是我给你的!’他一脸跩样,食指直指着她的脸。

‘恶心!谁要你这个恶霸的气?还给你!’她气得拚命朝他吹气,巴不得把那口气全数清还。

‘你你当真不知死活!’他也火大了,向前跨在床上,伸手向她挥落。

‘啊!’单明非见他高大的身躯凶神恶煞般地压过来,吓得往另一边逃。但她一半的身子被凉被裹住,一个失衡,整个人笔直向地板摔去。

‘危险!’耿冲眼明手快,长手一捞,将她拦腰抱住,在她的鼻子离地板仅剩一公分时挽救了她鼻青脸肿的命运。

单明非半个身子探在床外,心跳急促,瞪着褐色的榉木地板发愣。

‘笨女人!好不容易活回来,又想死吗?’耿冲怒斥,靠着腰背的力量拉回她,正好将她抱个满怀。

单明非只觉眼前一花,眼睛正对的物体已由地板变成一睹肉墙!

耿冲没穿上衣,结实精壮的胸正好与她的脸颊贴在一起,他身上的男性气味调皮地钻进她的鼻腔;她有百分之一秒的恍惚,被他双臂和胸膛围成的小空间所散发出的可靠、安全感震慑得无法呼吸。

‘你’想不出该说什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耿冲陡地心口一热,被她那撩过胸前的发丝激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从未有过的情绪忽略,因为他随即从她发间闻到另一种碱涩得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味道?’他低头拎起她一绺发丝,皱眉闻了一闻,才霍然喝道:‘天!你全身都是海水味,又碱又臭!’

‘哪有?’单明非迷蒙的脑细胞被他一喊全都归位,她马上推开他,耳根微热地跳下床,不停嗅着自己的手。

‘怎么没有?臭死人了!去去,去洗个澡,把那层盬和海水味全给我冲干净!’耿冲说着也走下床,从衣柜中拿出毛巾和浴袍丢给她。

‘洗就洗!你以为我喜欢被腌成泡菜啊?’她嘟起嘴,接住毛巾和浴袍,对他直接又不客气的嫌恶表情生气。

‘我从没见过一身发臭的女人还睡得着。难怪你会作噩梦,那味道简直像条腐朽的臭鱼!’他捏着鼻子,后退三步。

‘够了没?一直批评女人的味道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她瞪他一眼,往浴室走去。

‘哈!礼貌?一个从未表现出礼貌的女人竟要求别人以礼待之?笑死人了!’他讥笑一声,靠在门边又冷哼道:‘我没怪你弄脏我的床,你就该偷笑了!’

‘混蛋!’她破口大骂。

‘妈的,你到底洗不洗?再不进去,我就亲自帮你洗个彻底!’他威胁地向前跨一步。

‘不要过来!’她吓得惊呼,急急喝止他。

‘那你就快洗!’他大声命令。

‘你你先出去!’她小心地移到浴室边,戒备地看着他。

‘干什么?怕我偷看?你那又酸又干又扁的身体谁爱看了?看多了我还怕长针眼呢!’他冷嘲地转过身,走到门边又回头恐吓:‘洗干净后将床边那包葯给我吃进去,然后安静地睡到天亮。要是你再敢发出任何声音把我吵醒,我发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你!’

单明非睁大眼睛盯着他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怒脸,倒吸一口气,冲进浴室后将门甩上。

耿冲很满意自己的话达到某种警告效果,他抿嘴一笑,轻轻将客房的门带上,然后理所当然地将门从外锁上。

现在,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放手!你又要带我去哪里?’

单明非想甩开耿冲紧握住她手臂的大手,无奈她根本敌不过他强大的力道,只能任凭他将她半拖半拉地走向他的跑车。

自从遇见他后,她老是被拖着走,她走的是什么霉运哪!

昨天晚上她边洗澡边诅咒耿冲的一切,当身体经过热水的刷洗后,她的脑子也逐渐清醒。她发现在和耿冲斗嘴之时,她内心的恐惧竟一点一滴地消退;也不知道是被他激起的怒气压制了逼真的梦魇,还是大吼大叫发泄了心底的害怕,总之,洗完澡后她的心情确是平稳多了,不再惊惶。

心情平稳,脑筋自然也跟着运转起来。她回想自己的遭遇和耿冲的身分,对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感到担忧。

很显然的,耿冲抓着她不放是为了宝藏的事。谁要她好死不死地向海盗的手下租船出海,还歹命地误入海盗头子的陷阱。如今宝藏的正主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在宝藏有着落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新加坡了。

怎么办?她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潘至成。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耿冲那家伙到底将他塞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已经杀了他?

天!她浑身一颤,直觉地冲到门边想开门往外逃,怎知门竟被锁上,气得她伸出腿往门上一踹——

脚在离门板还有一公分时紧急煞住!

她忽地想起耿冲上床前的警告,这一脚要真踹下去,说不定她真的会被那个恶棍掐死!

该死的浑蛋、土匪、流氓、强盗!她在心里咒骂,却只能乖乖倒回床上睡觉。

可能是生气气走了噩梦,她沉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耿冲进来将她吼醒,她才起床。

然后,他用一条冷毛巾随意抹过她的睡脸,叫她换上一件宽大的洋装,不理会她的抗议。强拉着她就出门。

她揣测着他想做什么,待进入了一家小型诊所,才恍然大悟他竟是带她来做身体检查。

奇了,他还会管她的死活?她先世受宠若惊,既而心思一转,马上领悟他一定是为了宝藏,否则一开始他就任她死在海底了!

那个叫林先泰的中年医生亲切地帮她做些检查,并且微笑地看着她和耿冲不停互相怒骂,什么话也没说。

等检查完毕,耿冲又像在赶时间似的将她拖上车。她终于受不了了,才厉声质问去处。

进他‘放心,你这点斤两不值钱,我不会将你卖了。’耿冲叼着烟,粗鲁地将她推进他的银白色跑车。

这人真是个恋车狂!单明非坐进敞篷跑车时,惊奇的暗忖。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看过他三辆不同车型的跑车了!

第一辆是在机场看见的宝蓝色宾士跑车;昨晚在她回大楼的是积架跑车;今天则是一辆漂亮优雅的保时捷跑车!

‘你到底有几辆车啊?’她止不住内心的好奇。

‘三辆。干嘛?’他盯着前方,启动车子,在几秒内加速完成,车子如闪电般冲向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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