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只孤单一张木板拼就的床,薄棉浅铺,凸凹尽显。床身两面空荡荡,上无遮蔽,下无挡板,稍一弯腰便能将床底瞧个一览无遗,并非藏书好去处。
再想到书桌衣箱以后是极可能变本加厉被翻找的地方,索性从书桌里拿出那沓用来抄书的纸墨,压上那几本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书,打好结,穿了苍青无花的棉袄背上,和外婆打了个招呼,再度出了门。
她又顶着风雪来到了曲风书斋,书斋大门敞亮,气通内外,走进去却能明显感觉到烧了炭的味道。按说本来书铺是不该见丁点火星的,大概还是太冷了。宁青穹往里走去,看到炭盆子是摆放在瞿老板的柜台边,略略放了心。
瞿老板见她过来,有些意外地站起来:“这大冷天的,宁姑娘怎么来了?”
“家中不便,我想以后就在书斋里默写,瞿老板能不能给我提供个地方?”
“这个……可以,这当然可以。”瞿天方看了一眼宁青穹的包袱,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伸手将她往里间引,“我这里本就置办的有抄书的房间,只是寻常在我这抄书的是徽山书院的学子,宁姑娘可以先进去看看,若果真要在我这儿默,还需得等一天,我给你单独置办一个隔间出来。男女有别,若是叫姑娘与那些学子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于姑娘名声有妨碍。”
宁青穹微微一笑,欠身行礼:“多谢瞿老板体恤。”
时下民风并不十分保守,其实单独给她置办隔间,更重要的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这钞本是默本。若非舅母那般行径,宁青穹也是不愿意冒这种风险跑书斋来抄的。
宁青穹跟着瞿老板走向后院,穿过走廊,到达抄书间便看到十来张书桌木椅排得整整齐齐,墙上还挂了一幅水色竹青图,有三个徽山书院的学子在抄书,其中一个正是那天赠他药膏的学子。瞿天方等她环顾了一遍,才带着她开了侧边的一个房门,指着这个尘埃遍布的房间说:“这里原是堆抄废了杂纸的,下午我就找人收拾出来,给你安一张桌案,屋内通光透气好,不会影响你抄书。”宁青穹看着房中因受不得房门打开的震动而飞扬起的满目尘土,心生怜悯。弱小如浮土,如自己,总是难免身不由己。有生以来,宁青穹头一次对自己父亲教予自己的那套自在洒脱论产生了怀疑,一个人如果本身弱小到无法对抗外力的左冲右击,又谈何洒脱,谈何自在?
若是她对舅母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当真就是洒脱不屑与她见识么?恐不是。她不会想到你是看在她是尊长的份上礼让,她只会得寸进尺,步步逼近,越发不将你当一回事。
洒脱是建立在自身强大之上的一种生活态度。倘若不够强大,便谈不上洒,也谈不上脱了。
瞿天方的声音再度传进耳畔:“我这里来去抄书的都是固定几个学子,我对他们知根知底,都是来抄书贴补平日用度的,回头我会跟他们说一声,不会让他们去打搅你。”
宁青穹微笑颔首:“还是瞿老板考虑得周到。”她左右看看,对瞿天方说:“我这里有几本书,不方便放在家中,想暂时寄存在瞿老板这里。书中全是我父亲亲笔批注,所以是不打算卖的。”
瞿天方忙道:“这我省得。”说着接过了宁青穹的小包袱,掂了掂重量,语气越发诚恳,“宁姑娘放心,放在我这里,保管万无一失,姑娘什么时候想取回去,只要跟我讲一声就行。”
宁青穹心里一松,忙又谢过了瞿天方。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快走过那个生活理事的书桌前,宁青穹道一句失礼,就走了过去。谷涵本是在埋头抄书,因听到动静,便停了笔,回过头来。这名年约十三的少年学子生了一双英挺剑眉,目光平静蕴光,像是一眼能将一个人通通透透地看穿。宁青穹注意到,他握笔的那只手瘦而有力,手背上有清晰的青筋脉络浮现,像枝桠分叉的树枝,分出一脉一脉联络手指,格外有种苍劲的美感。
谷涵瞧见宁青穹笼在袄袖中的三四根葱白指尖,开口道:“你的手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