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到手指丝丝的疼,钝钝的痛。
宁青穹咬牙拎起盆中的一件衣服,拿过一旁的木杖上三杖下三杖地敲打起来,清白的水渠渐渐变成灰色的污水,宁青穹敲着敲着,也不知走神想到什么,那木杖就敲到了她自己手指上。她低呼一声,眼泪跟着就飙了出来。宁青穹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和几乎拿不住的半幅衣裳,想起自己从前何曾洗过衣裳,更遑论大冬天里清早八晨地洗这三大盆的衣裳了……越想便越是伤心,大朵大朵的泪花就跟着啪嗒啪嗒地掉。
还没等她哭歇了收泪,小院北边的一道门就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颇有几分风韵丽姿的年轻妇人将那身明艳的紫红芙蓉俏褙子一抖,斜倚在门边上尖声尖气地骂道:“大清早的哭什么丧?自己家克父克母就算了,你还要来丧我老刘家的门楣不是!”
宁青穹的泪珠顿时收住了,她红着眼眶,淡淡地瞥了妇人一眼,就低头继续搓那件衣裳,还没搓两下,就觉耳旁劲风一闪,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宁青穹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本就瘦如青枝也似,立时给扇得从板凳上掉下去,扑通一声扑进了那盆冷冰冰的脏水之中。
宁青穹满身满脸是水,挣扎着从水盆里爬起来,年轻妇人又骂着:“收起你那眼神,不就一丧门星,装什么清高!”还要再打,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中年发福肚皮浑挺的男子打着哈欠劝道:“行了,大清早的闹什么。”他看看浑身湿漉漉,脸上还有一道红红五指印的宁青穹,面上一时微现不忍之色,说道,“快去洗把脸,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吧,不然该着凉了。”说罢,见年轻妇人面露不满地瞪着自己,还是有些迟疑地添了一句,“换完衣裳,再来把这些衣裳洗了吧。”
宁青穹看他一眼,微微低头应了一声,就转身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年轻妇人仍在她背后夹枪带棒地道:“都是你给惯的!你看看她,还矫情起来了,洗个衣裳咋啦,天天吃我们家用我们家的,难道还就等着她坐吃山空不成?”又响起男子和事老般的声音:“好啦好啦,不是让她洗了嘛。”
这位略有一些中年发福、长相平凡的男子就是宁青穹的舅舅刘志,和他的名字相反,他生平无大志,也无甚脾气,成日笑盈盈地。曾经的营生是昔日宁青穹她爹帮忙介绍的衙门采买,获利尚可,自宁青穹家抄了家,他这营生也丢了。而这位风韵姿丽的俏妇人则是宁青穹的舅母,她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只可惜家里赤贫精穷,便自小养成了钻钱眼子里的吝啬刻薄性,脾气也可不小,寻常人家不敢求娶。也是她运气好,当年遇上了刘志一见钟情,誓言非卿不娶,才入了老刘家的这道门。
彼时宁青穹的爹宁世安,老刘家的准女婿已经成了一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举人,正所谓穷秀才、富举人,一旦成了举人,便可坐地收钱,十里八乡的亲戚朋友便都要带着地投靠过来了。宁家又是本地有名的外来户、数代单传的独枝,到了宁世安这一代,与那外地的亲戚就更远了。如此,老刘家可不就成了宁举人最最亲近的亲戚?因而便是一水的鸡犬升天,这无甚长处,无甚能耐的刘志也就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了。可他吧,当年偏偏看上了那除了长相便没有多少是处的许氏,闹着要娶。
宁青穹的外公外婆又是个绵软的性子,自来疼宠孩子,刘志喜欢,他们也就求娶了许氏。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刘志正是此中佼佼者,许氏一娶回来,他可不就彻底忘了老爹老娘了。倒闹得爹娘被许氏磋磨,老了老了,一分一厘也不得手了。
从前宁世安夫妇还在世时,时不时补贴一下二老,且还好些,自宁家出事,宁世安夫妇相继去世,二老便愈发窘迫了。明明不是精穷赤贫的人家,硬是过得跟精穷赤贫人家似的,手头但凡有分毫也存不住,就连漏下的铜板都能被儿媳妇许氏抠了去。刘志的亲爹亲娘尚且在媳妇手里讨不着好,至于宁世安夫妇独留的那个年纪不大的外甥孤女,不得顶门立户,又无本族旁支可靠,只能依附外祖一家过活,便更是凄凉了。
宁青穹抱着脸盆穿过柴堆,回到自己的房中,关了门,插上插梢,拉上帘子,取了干衣服,才脱了衣裳,拧干了帕子,粗粗擦了一遍,开始换衣服。换下的那套是一身的素白绢布裳,换上的这套是靛蓝的青布衫。宁青穹还在孝中,爹去世不过半年,娘亲去世才出了百日。
换好了干衣裳,宁青穹又就着冷水蘸湿了帕子敷脸,这一套已经做得熟门且熟路了。
不片刻,房门扣扣响了两声,又响起外婆那有如风中战栗的嗓音:“囡囡,你没事吧?快给外婆看看。”
宁青穹回过神来,放开帕子看了看脸,见还十分明显,只好又重新浸了浸帕子覆在脸上,一面应了外婆,一面转身去开门。门外的外婆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柴堆,满脸镇日辛勤劳作的风霜,两手鹤皮骨瘦的岁痕,她一见了宁青穹的模样,立时抬起一只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掀她的帕子,待看到宁青穹脸上五指红痕,眼中便包了泪花,直道:“作孽啊,作孽啊,怎么就娶了个这么没良心的。”
宁青穹抿着嘴角不作声。她知道外婆也就是叹叹罢了,自舅舅的营生丢了,又染上了赌博恶习,舅母攥了所有银钱后,就连外公都要上山挖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