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哭了起来。
卡列宁在她身后越劝,她情绪反倒更是难以自己。
等发觉他从后抱住自己,象安慰小孩似地轻拍自己后背肩膀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停止了哭泣。过了一会儿,等情绪恢复了些后,闷声说道:“晚上……谢谢你来找我。不过,我现在真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卡列宁没有走,试着将她整个人转过了。
安娜转了个身。
卡列宁靠在床头上看她。
她的眼睛还有点红,脸上也带了点残余的泪痕。但情绪看起来确实平静了许多。
“真的,没事吗?”他迟疑地问。
“真得没事了,”安娜勉强笑了笑,“刚才没控制好情绪,让你担心了,抱歉。”
卡列宁凝视着她。“那么……你休息吧。明天医生会再来的。接下来几天,你暂时不要出去。我可能要回卡辛,那边的事有点急。”
安娜嗯了一声。
卡列宁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合上。
安娜长长呼吸一口气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想尽快入睡,这样等明天醒来,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应该都会比现在更好。
但脑子依旧很乱。
一开始那种浓重的羞耻感刚刚褪去,她又被另一个问题困扰住了。
烂桃花一旦沾了身,接下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甩干净。这一次靠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侥幸逃脱,但以后呢?
看那位女大公对自己势在必得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个容易打发的人,何况她的地位摆在那里。整个彼得堡,除了沙皇皇室成员,接下来,应该就算得上是她了,何况,她还是德国巴伐利亚王国的公主。
除非自己往后一步也不出门,否则肯定会遇到她。
安娜思前想后,烦恼不已。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早上九点多了。
谢廖沙正撑着下巴趴在她的床边,悄悄翻着一本画册,一看到她睁开眼睛,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
“丽萨!丽萨,妈妈醒了,我妈妈醒了!”
丽萨闻声进来,询问安娜的情况。
安娜觉得脑袋清醒了,身上也恢复了力气。试着坐了起来,和兴高采烈的谢廖沙说了几句,女仆送早餐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随口问了声卡列宁,才想起来,他现在应该回去卡辛了。
“爸爸一早就出去了,不许我吵醒你,妈妈,你肚子饿了没?你想吃什么?”
谢廖沙抢着回答。
安娜微笑着和谢廖沙说话,心思依旧沉重。
她知道卡列宁向来很忙。昨天也忘了问,在出公差的他怎么会突然及时赶了回来,把自己从女大公那里带了出来。
她想和他谈谈关于女大公的这件事。
她清楚意识到,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私事了。光凭她自己的力量,恐怕不容易搞定。弄得不好,非但会影响作为丈夫的他的声誉,甚至也会影响他在官场的地位。
她需要和他商量,征询他的意见。最好想出个什么法子,既能让女大公知难而退,又能避免任何流言蜚语的产生。
她决定了,等他从卡辛回来,就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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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列宁一早匆匆出门,确实有事。
但不是安娜以为的那样直接去了卡辛,而是在沙皇第三办公厅厅长列莫涅夫预备象平时那样出发去办公厅的时候,把他堵截在了家门口。
列莫涅夫看到卡列宁的时候,露出惊讶的表情。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上帝,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卡辛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到彼得堡了?”
“厅长阁下,我回来,是因为一件事。在决定履行职责汇报给沙皇陛下之前,经过考虑,觉得还是应该让您知道。而且这件事,我个人认为,不大适合在办公厅讨论。所以冒昧地到您家里来,还请见谅。”
列莫涅夫微微一愣。看了下左右,随即扭头往里去。“跟我来吧。”
“这里没旁人。什么事,请您说吧,卡列宁阁下。”
两人到了书房,列莫涅夫就发问。
卡列宁微微一笑,看了看摆设十分简朴的书房。
“厅长阁下,早就听沙皇陛下称赞过您的简朴生活。作为中央政府二品高官,还是最受沙皇陛下宠信的心腹,您在这方面的品格,实在令我感到钦佩。”
列莫涅夫扯了扯自己皱巴巴如核桃皮的脸皮,做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卡列宁阁下,您过来,不会是为了转达沙皇陛下对我的这句谬赞的吧?”
“自然不是,”卡列宁的神色变得严肃,朝列莫涅夫走近几步后,稍稍压低了声音。
“您应该知道,虽然我的部门远远比不上第三厅消息灵通,但过去的很多年里,因为我致力的地方改革,和中央机构里大部分不乐意出远门的官员比起来,我跑过更多的地方,所以有时候,难免会了解到一些原本和我的职责关系并不算大的事。说起来很巧,五年前,在奉命去奔萨省处理农奴改革后续土地问题的时候,我审问了一个涉案的区长。除了那件事,他另外还向我承认,在更早的一桩涉及数万俄顷的大宗土地纠纷里,他曾把您妻子的名字无偿地添加到了一家铁路公司的股东名单之中。只要去查,很容易查得到。也就是说,您没有花一分钱,就获得了该铁路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当年这百分之二十的分红,应该不会少于十万卢布。现在,五年过去了,铁路公司规模日益扩大,分红自然也会相应增加。”
列莫涅夫快步走到门口,反锁上门后,猛地转过身来,眼睑跳动,死死地盯着卡列宁。
“您突然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卡列宁面露微笑。
“列莫涅夫阁下,您别误会。那种人的供词,自然不能完全当真。否则,五年之前,我就已经报告给沙皇陛下了。对于这种针对您的诋毁,原本,我并不打算对第二个人提及,包括阁下本人。但现在,我遇到了个问题……”
“什么问题?”
厅长的脸色可算缓了点回来,但还是不大好看。和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巴尔干再次开战,陛下和奥地利皇帝之间的怨隙是不可调和的。欧洲剩下的两大国里,陛下现在面临着到底是和德国还是法国结盟的两难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德国绝不会抛弃他的兄弟奥匈与沙皇陛下结下同盟,法国才是我们目前、至少将近十年内的最好选择,而法国人也乐意凭借我们的力量与他们一道夹击德国和奥匈,为了向沙皇陛下示好,法国政府愿意向我们贷款购买军舰。沙皇陛下还有什么理由犹豫不决呢?就为了维持住与德国之间的友谊?就这个问题,我与斯特列莫夫也曾在国务会议上争辩过多次。您是陛下最信任的亲信,我相信您的意见,一定能促使陛下尽快做出最后的正确决定。”
“就是这件事?”
列莫涅夫露出惊讶之色,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卡列宁。
“是的,就是这件事,和法国结盟,让首鼠两端的德国人知道沙皇的态度。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建议,可以从驱逐卡斯多夫斯基女大公出境开始。巴伐利亚实质不过德国的一个公国。驱逐女大公,就是沙皇向法国人表明态度的一个绝好开端。”
列莫涅夫盯着卡列宁。
“卡列宁阁下,这是个会关系到欧洲整个局势和国与国关系变化的重大决定。事实上,我认为我们也完全可以考虑用别的外交手段去表明俄国的立场,并不一定要牵扯到女大公。你我都知道,女大公年初来到彼得堡,其实也是出于政治避难的目的。她在公国里遭到反对,而与巴伐利亚国王夫妇的关系也趋于恶化。现在驱逐她,可想她接下来的处境。但我听出了您的口气,您对此非常坚持。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一定要赶走她?”
卡列宁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所说的一切,全部基于俄国国家利益,包括驱逐女大公出境这件事。我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那也是针对别人。对于您来说,却很简单。只要您愿意,您马上会有至少一百种的方法去达到目的。”
列莫涅夫露出微微窘状,尴尬地呵呵笑,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卡列宁部长,不管您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我答应您的要求。你可真是头老狐狸。论到沉得住气,谁也不是您的对手,包括您的政敌斯特列莫夫。我当然更不希望以后会与您反目,彼此成为对立的敌人,我想我们谁也不愿这样的,是吧——”
最后,他的语气加重,两眼紧紧地盯着卡列宁,眼睛一眨不眨。
卡列宁微微一笑,“是的,列莫涅夫阁下,对此我非常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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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医生来过,检查了一番后,宣布安娜基本没事了。
医生离开后,安娜没有出去过一步。
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刺杀事件时的那段日子。
安娜白天陪着谢廖沙,晚上继续自己的写作,然后,等着卡列宁回来,和他商量这几天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事。
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期盼能尽快见到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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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也发生了件小事。
在第二天的时候,女大公就派仆人给安娜送来了一束鲜花和一封道歉信,表示希望她的谅解。
老实说,安娜半点也不想再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现在,即便是普通的友谊,恐怕也是无法维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