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她的母亲宝格楚大婶走了过来,贺希格笑道,“额吉,你快看啊,还是个大男人呢,连羊奶都不会挤。”
宝格楚是部落中的妇女,她今年约四十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炯炯有神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月池道:“你懂什么。人家一看就是贵人,当然不会像你这野丫头一样。回去歇着吧,听说你是汉人的官,这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该做的活。”
贺希格气得一跺脚,月池欠身真心实意道:“婶子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了。我和同伴在这儿叨扰,本就很惭愧。马上要过冬了,打猎捕鱼的活我做不了,只能帮些小忙。您要是不嫌我粗笨,您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宝格楚细长的眼睛睁大,她打量了月池一周道:“哟,是个好小伙子。动动也好。你这小身板,要是再不壮实点,连冬天都难熬。来,听我的,把奶子往上托一托。”
月池的手捧住了山羊涨涨的乳房,只听宝格楚又道:“大拇指掐住上头。”
月池照做,宝格楚也忍不住发笑:“太轻了,小子。你这么轻,奶会流回去的。”
“噢噢。明白了。”月池尴尬地应了,她用了些劲,这下不消宝格楚说,她也知道要用另外四个指头使劲了。雪白、温热的羊奶,就像箭一样射了出来,撞进了木桶里。宝格楚笑道:“不错啊。”
她舀了一勺递在她嘴边:“来喝一勺,你这太瘦了。”
盛情难却,月池捧住瓢,屏住呼吸,咕噜咕噜将奶灌了下去。宝格楚大婶笑道:“这喝奶的劲头,还有点男人的豪气。”
月池心神一转,她抹了抹嘴道:“谢谢婶子,我真是没想到,我刚来时还担心,两边打得这么凶。我这样到这儿来会被……总之,要谢谢婶子的照顾。”
宝格楚抹了抹手道:“我们不管那些,你只要是真心效忠,我们就把你当自己人看。”
月池问道:“那汗廷那边和其他管辖我们的大部落,不会有意见吗?”
宝格楚满不在乎道:“他们能有什么意见,他们管不着我们。”
管不着?月池又问道:“我们这个部落是归谁管辖?”
宝格楚奇怪道:“没归谁管辖。”
月池疑道:“可我听说,我们这种小部落,不是都应依附大部落吗?”
宝格楚说话已经开始含糊了,她瞥向月池:“你问这些做什么?”
月池忙笑了笑道:“婶子,我只是担心而已,我毕竟是汉人,万一有谁看我不顺眼,要把我宰了,求婶子发发慈悲,告诉我吧……”
宝格楚欲言又止,月池却追问不放。贺希格又听得不耐烦了,她推了一把月池道:“一个大男人,怎么黏黏糊糊像女人一样。汉人又怎么样,诺颜身上还有一半汉人血统了,他们要是为这个把你杀了,那不是打诺颜的脸吗!”
这一句,好比石破天惊。月池急忙追问道:“这怎么说?”
贺希格已然回过神,她把嘴闭得如蚌壳一样,再也不吭声。月池推了推她道:“小妹妹,我们都是自己人了,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你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好不好?”
宝格楚狠狠抽了女儿几下,她的目光闪躲:“小孩子家家瞎说的,你别管了。”
说着,她拖着女儿就要走,月池忙拦在她们身前:“蒙汉通婚也是寻常事,特别是我们这边经常从那边抢妇女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怎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宝格楚和贺希格突然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月池吓了一跳,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既然这么好奇,怎么不直接问我?”
月池僵硬地转过身,正对上嘎鲁铁青的脸。
第244章时人不识凌云木
可我身上,却既不乏学识,也不乏胆量。
一进主帐,她就被人狠狠推在地上。月池扑倒在地,满身尘土,腿上的疼痛还未缓过去,她又被人生生地提溜起来。
嘎鲁怒目嗔道:“你知不知道,好几个人已经向老子禀报,说你一定是奸细!”
月池先是一惊,随即不动声色道:“想必是您对我太过优待,以至于旁人嫉妒。”
嘎鲁道:“你知道就好!马上就要过冬了,粮草、衣物和牛羊都紧缺,你们两个成天什么都不干,却消耗了这么多的物资,你以为其他人见了心里都不会埋怨吗?老子对你已经是够好了,给你扮男装,没让你去当营妓,你还要怎么样,你真是比狼还贪婪!”
月池垂眸道:“我身在异乡,总有些忐忑,打听消息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嘎鲁紧紧揪着她的领口:“放屁,我说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月池被勒得一窒,她感觉眼前黑影越来越重,她不知哪里来得一股力气,低头狠狠咬在他的手上。嘎鲁似是才看到了她的窒息,这才松开了手。月池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方道:“这么说,你是想听实话了?”
嘎鲁一怔,他嗤笑道:“又露出真面目了?不是老子说,你还真扮不了小媳妇。”
月池只觉喉咙一阵刺痛,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孤女,多年身居高位还是让她改变了不少,她已然失去当年的一些耐性,无法容忍长期处于下风。
她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小媳妇,我是将门虎女,侯府千金。不当营妓就是好,您未免把好看得也太低廉了。”
她不能再这么示弱了,她已不再是半死不活,示弱也不能博取太多怜悯,这种时候,只能表明自己的价值,才能获取生存的权利。
嘎鲁冷不妨她敢这样顶撞,即刻勃然大怒,他扬起手掌。月池连朱厚照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鞑靼领主。她丝毫不闪不避,她道:“你尽管打,打坏了我,我敢打赌,你找不到第二个替你解读诗文的人!”
嘎鲁对她,的确算是厚待了。月池先前还在为如何掩饰女儿身而忧心,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作为领主的嘎鲁反而给她丢来了男装,还叮嘱她道:“不想马上嫁人生娃娃,就继续好好扮男人。”有领主做后盾,她的身份又一次隐瞒了下来。
而嘎鲁需要她效劳的地方,只是给他讲解一些诗词而已。月池总算明白,他为何一定要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他给的诗词写得平平,只是用典颇多,十分晦涩难懂,如不是饱读诗书的人,在无书籍查阅的条件下,压根就看不明白。但这活对一个二甲传胪来说,却还算能够应付。
不过月池却不甘心于此,她又不是真的郭氏,她是李越,是答应过米仓,要让黄金家族血债血偿的李越。
悔恨像虫蚁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她急需一个发泄口,她急需用黄金家族的血来抚平她无穷无尽的懊悔,让她不至于被内心的煎熬活活怄死。可当她苦思冥想却一无所获,发觉自己又来到了另一片天地做蚂蚁时,她的痛苦翻倍了。
噩梦像附骨之蛆一样缠着她,时春正是发现了她的异常,才希望她能出来。她出的主意是,通过和牧民交流来收集情报,通过干活来舒缓心情。为此,月池这才出了帐篷。只是没想到,她才试探了几个人,就被人一状告到了嘎鲁那里去,然后又被他当面撞见,她打听他的身世。
嘎鲁怒极反笑:“你还真以为没你就不行了?”
月池莞尔:“你我都清楚,没我还真不行。在京中时,姑祖母正为我择婿,时常举办诗会,当今的这些才子,是个什么水准,我比你清楚的多。京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边塞,能逃到你这里来的,一般都是罪人吧。所以,我今日所获的优待,都是我应得的,而不是你施舍的!”明廷的犯官,逃往鞑靼,是常有的事。
嘎鲁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月池别过头去道:“不过,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诺颜的恩情,我时时记在心里。我之所以去打听,其实也只是好奇而已。您并没有将那个人的诗文,悉数拿给我吧。今日得知了您的身世,我才恍然大悟,写这些思乡之情的是你母亲?”只有生身父母,才能成为孩子的心结,让他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嘎鲁的目光如刀锋般钉在她的脸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劝你不要找死,像你这样的人,虽然难找,可并不是一定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