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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第23节(1 / 2)

这森森的恶意,仿佛已张牙舞爪破窗而出,让在京城另一端的月池都不由打了个寒颤。贞筠看着没动几口的菜肴,蹙眉道:“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过了神童试就好了吗,你这般用功,怎会有问题?”

月池幽幽叹了口气,从太子重罚罗祥就可看出,他对她已是不耐至极,但滥刑士人实非小事,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他们极有可能会采取非常规手段。为了保护自己,她只能与张奕拉近关系,同进同出,皇太子再怎样,也不能连表哥也一起对付吧。可这般坐以待毙,只防不攻,实非她的作风,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想了想,便取下头顶发簪认真磨了小半夜,直到磨得尖端锋利为止。

第二日午时,她就约张奕出去散步消食,实际引着他往东安门方向走去。她打算去找王岳。自她一离开文华殿,刘瑾就觉心下暗喜,忙急急将正在端本宫午睡的皇太子请来,言说有好戏。

朱厚照被请到了崇楼上,刘瑾殷切地指明方向,朱厚照定睛一看,李越正在下方快步行走,行色匆匆,仿佛有人在赶他似得。朱厚照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忽间朱红色宫墙的拐角处,忽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就从背后捂住李越的嘴,将他拽了过去。

朱厚照瞪大眼睛,看向刘瑾:“老刘,你不会蠢得连个时候地点都不挑,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在文华门外公然杀人,你是生怕父皇不知道?”

刘瑾拱手道:“哎哟,您这是哪儿的话,就算借奴才几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取陛下钦点伴读的命啊,只是将他关进空水缸里而已。”

朱厚照闻言方点点头,谁知他刚刚低头望过去,就听见一声大叫,紧接着一股猩红的血色缓缓从墙后流淌出来。朱厚照一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奔下楼去,刘瑾见状心下大喜,看来是成了,可他嘴里还叫着:“爷,慢点,小心跌着。”

可在他赶过去之后,面前的情景却让他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赵虎胸口已然破了三四个洞,一只发簪插在上方,他了无生气地瘫在地上,双眼里满是惊恐,一双手却捂着下身。而那个混账小子,正跪坐在他身旁,用他发抖的手在赵虎的身上摸索,尔顷,他就从赵虎怀里取出来一物,正是东宫的腰牌。紧接着,他听到了动静,忙急急抬头,一见是他们,那双眼中迸发的杀气,几乎让所有人都钉在当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卷上心头。

朱厚照最先回过神,他道:“还不快拖下去处理掉。”

左右太监这才如梦初醒,忙去取黑布袋来,刚将赵虎的尸体塞进去了一半,张奕就到了,他嘴里念叨着:“阿越,不是说消食吗,你跑哪儿去了。”

他一见立在这里的太子就是一惊,刚刚跪下,嘴里含着得一句殿下尚未唤出口,就看到了一旁尸体扭曲的面容。张奕当场大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朱厚照:“……好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把他抬走!”

月池眼见朱厚照有条不紊地下令收拾残局,她定定看着赵虎狰狞的死态,如果不是她早有准备,将发簪藏在袖中,现在被装进黑布袋里拖出去的,估计就是她了吧?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腰牌,宫中人命之贱,当真让人触目惊心。而她一旦暴露女儿身,这些人想杀她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想家,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到桃花庵,立刻马上!说到此,她还要感谢皇太子的出人意表之举,给她本已断绝的返乡之路开辟了一丝希望。只要她能从这里安然离开,拿着这个沾血的腰牌前去内阁,就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她立刻面向朱厚照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此人必定是饮酒过度,所以才做出此等狂悖之举。只是臣虽身体无恙,但却因一时受惊过度,心口绞痛,还请殿下允臣今日告假。殿下放心,今日之事,为保宫中颜面,臣是一个字都不会外泄的。”

她低着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正心如擂鼓时,忽然之间,一个赭红的身影在她身前蹲下,一把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头掰开,将那个腰牌取了出来。

朱厚照半是嘲弄半是好笑道:“李越,若真一个字不会外泄,还紧紧拿着证据作甚?”

月池一时如被冰雪,朱厚照又道:“还心头绞痛呢,适才你杀人时,可是镇定得紧,两招毙命。先插他的那儿,再捅他的胸口。为防他不死,还又捅了两三下,可真是好本事。”

月池深吸一口气:“您究竟要怎样呢?就算要处死我,也总得有个罪状凭据吧,不经三法司会审,就用这般阴私诡计杀我,不仅失了大明储君的气度,也让我心下不服。”

“你!”朱厚照立时就要发怒,随即反应过来道,“眼见蒙混过关不成,又改用激将法想闹大了。李越,你是不是天生就不会求饶?连狗都不会做,你还想做人?孤再给你一次机会,跪下来磕一百个响头,今天的事就此揭过,否则,你这颗大好头颅,就干脆别要了!”

月池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昂起头道:“殿下恕罪,可我娘生我到世上,从来就不是让我来做狗的!”

第45章谁知业债难逃避

朱厚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月池咬牙,不论是前世的母亲,还是今生的周氏,她们忍着剧痛,让她降临到世上,不是让她受人欺辱,被人践踏的。若她真能卑躬屈膝过一辈子,早在龙凤店时,她或去妓院当个花魁,或在外攀附个土财主,都能让她金奴玉婢,锦衣玉食地过日子,何必折腾至今,还大老远地跑到北京来磕头!她当年没软下去的膝盖,现在也一样软不下去。

朱厚照震惊地看着她,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她面不改色的模样,丝毫不将他的祲威盛容放在眼里,一个蠢货而已,是谁给她的底气敢在此张狂。他希望将她的假模假式撕下了,相信那时她痛哭流涕求饶的丑态定会让他乐不可支。然而,他今日终于看到了真实的李越,可是却与他想象得大不相同。她的一双瞳仁仍如碧琉璃一般,可那在这层薄薄的水幕下,火云如血,明光灼灼。她的双颧也浮现红晕,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仿佛由一幅寡淡的水墨画变成了敦煌重彩。

可刘瑾却在此时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视,他尖着嗓子道:“好呀,是天借你的胆子吧,居然敢顶撞主子,来啊,快把这该死的东西拿下!”

朱厚照身后的七八个太监就要上前,月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一声断喝:“我看谁敢!我是陛下钦点的伴读,若无故丧命于此,主子仰仗血统,自然不会有事,可为堵天下士人悠悠众口,总得找出个罪魁祸首来……”

她一语未尽,便眼神锋利环视四周,触及她目光的太监都是一惊,仿佛已经被拖到了大狱里。这么一想,动作就不由踌躇起来。这下不待刘瑾发怒,朱厚照就先忍不住了,适才内心的悸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毕竟是朱明皇朝的血脉,对权力有天生的掌控与独占欲,谁冒犯他的权威,就是他的死敌。

他当即就要下令,可就在此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秋华却匆匆而来。她鬓发凌乱,面色惊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紧接着对太子道:“殿下,张公子醒来后,闯了坤宁宫,现下娘娘召您过去……”

朱厚照瞳孔微缩:“……这个白痴!”

月池则暗舒一口气,交友一日,用在一时。张奕又派上用场了。

张皇后既然都知道了,弘治帝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一听连人命都闹出来了,他连手中的奏折都顾不得,当下起驾赶往坤宁宫。刚一进门,就听到了张奕震天的哭声。这个十来岁的小胖子,生在富贵乡,长在锦绣堆,又不似皇太子天然一朵奇葩,哪里见过这样惨绝人寰的情景,当下唬得魂飞胆裂。只听他哭喊道:“姑母,姑母,这里太吓人了,我待不住了,我要回家!”

张皇后被他吼得心烦意乱,还未开口,她身旁的金夫人就骂道:“满口胡咧咧些什么,就是死个人而已,太子都说了,是他自己喝醉酒不留神跌死的,你还乱闹!入宫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要不是你延龄、鹤龄舅舅家没有适龄的孩子,你以为轮得到你!”

张奕抹着眼泪道:“又不是我愿意来的,我不要这福气还不成吗,不要还不成吗!一入宫就被人打,现在还碰见死人,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朱厚照不耐烦斥道:“吵死了,住嘴!”

张奕吃了一惊,倒吸一口冷气,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当下又开始打嗝。金夫人忙上前抽了他几下,又对朱厚照赔笑道:“太子看在外祖母的份上,不要同你表哥一般见识,他就是老鼠胆子,一时被吓傻了,对,吓傻了!”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他还用被吓吗?”

月池跪在张奕身旁,递给他一张手绢,看着他抽抽噎噎的可怜模样,不由暗叹一声:“真是一场闹剧。”

弘治帝也是如此想来,只是他一入内,殿内立时鸦雀无声,就连忍不住打嗝的张奕都紧紧捂住嘴,憋得脸色发紫,适才桀骜不驯的太子爷也觉有些心虚。他威严的目光环视四周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顿了顿刚叫了一声父皇,就被弘治帝打断道:“你住嘴。李越,你来说。”

突然被叫的月池一骇,她看着朱厚照隐含威胁的眼神,恨不得将皇太子这些天来的恶行劣迹和盘托出。但她心知肚明,太子跋扈如此,也是皇帝在背后撑腰的缘故。现下生机已现,能好生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她也得冷静下来,不可再横冲直撞。她定了定神,一脸纠结为难,欲说还休。

弘治帝道:“你莫怕,有朕在,谁也不能拿你怎样。”

月池抬头望着他与张皇后,一滴泪珠也顺着她腮边滚落,她语声哽咽道:“臣无才无德,又失手犯下杀人大罪,实不堪为东宫近臣,恳求万岁放臣回乡吧。”

月池虽未熟读《春秋》,却将春秋笔法上用得极为顺溜,一个“失手”,一个“放”,就将今日的事孰是孰非交代得明明白白。

弘治帝气得面色雪白,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在朱厚照再一次要辩解时,又喝止了他。他对月池与张奕道:“神童试一事,已然朝野皆知,不可再做更改。你们还是留在宫中三月,以便潜心温书。三月过后,若你们才学尚可,朕就特许你们进入顺天府学。”

此话一出,月池与张奕都是眼前一亮,此时两人的心理活动难得保持一致:“只要能出宫,哪里都好啊。”

不过短暂的高兴后,月池仍觉怅然,她还是想回家,她决心再争取一下:“多谢万岁隆恩,只是臣才疏学浅,恐辜负万岁的恩典。何况,臣已是戴罪之身,怎能再入顺天府学……还是请陛下将臣革职遣返,以正法典。”

这话听到弘治帝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瞧把孩子吓得,宁愿什么都不要,都要逃回家去。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朱厚照就在一旁冷笑道:“想走,门都没有!你哪儿都别想去!”

此话一出,月池更是死死埋下头,她怕她一抬头看他,就会忍不住把当朝皇太子当场掐死!谁知,朱厚照任性之下脱口而出真心话,当下自己也觉不对。他反应奇快,眼见父亲铁青的脸色,立刻也做泫然欲泣状:“真相未明前,你们哪儿都不能去。表哥,阿越,我们这些天相处得不好吗,我还以为我们会是一生的挚友,谁知就为一个醉酒的太监,你们就都抛下我了吗?难道你们先前说得话都是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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