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宫中
上卿田原是有备而来,板着脸,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依靠宗族之力,是家训。当初先祖们决定要谋划大事的时候,都是感叹子弟太少,想着先要壮大宗族。这么多年,不管是为了取代吕氏,与高氏、国氏、晏氏、鲍氏等高门大氏争斗,还是在外面对三晋、对楚越燕鲁诸国攻伐征战,靠的都是我们自己人。那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如何这时候说要招引外人呢
“难道是嫌宗族子弟不够忠诚可靠吗宗族子弟与国君同根同源,流着一样的血,要说可靠,没有比宗族子弟更可靠的了。当初简公宠臣监止与我田氏不睦,却宠信田氏小宗之子豹,说可灭大宗而以豹为田氏宗族之长。此诱惑不可谓不大,豹却告知先祖成子。先祖杀监止,如此田氏才得独揽齐国权柄。若豹是外人,哪能这样不念个人权势,一心为宗族着想
“还是说,嫌弃宗族子弟无能这么多年,我田氏出了多少谋臣良将如今的年轻子弟也都读书习武,稍加磨练,也都是可造之才。何必招引外人呢
“如今也不是从前宗族小、人不够用的时候。经过这么多年,子弟越来越多,但朝中、各都邑位子职事就那么多,不少近枝嫡派子弟尚且不能进身得用,此时倒招引外人来,岂不让自己人寒心”
齐侯脾气急,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说来说去,不就是怕外人来夺了宗室子弟的位子吗”
田原冷着脸道“这难道不该提防吗晋国是如何让魏赵韩三家瓜分了的不就是因为晋国无公族吗如今三家分晋,便是当年晋献公尽灭公族、宠信异姓大夫埋下的祸根。”
“吕氏倒是有宗族,如今在齐国当家的不也是我们田氏了吗”齐侯也冷着脸道。
田原哽住,顿了一下,声音冷硬地道“君上若如此说,只怕齐国离着祸事不远了。”
齐侯面色一变,起身“叔父这是在要挟寡人吗”
田原面色变得很难看。
相邦田向轻轻咳嗽一声“议论国事,难免有分歧,君上和上卿莫要动怒。”
齐侯和田原都呼一口气,再次坐好。
田向缓声道“我们田氏人再多,又有多少天下人又有多少宗族父母尽心,自己努力,也只能成为平常的可用之人,而真正的俊彦,有上天所赐的才智,非宗族父母个人可强求的,这样的俊彦或许每千人每万人中才能出一个。
“我们的子弟,每代人中有几个这样的俊彦天下人中又有多少岂能因为顾及宗族中那些平常的可用之人,而放弃天下俊彦这些俊彦,若不得用于齐,则会用于魏、用于赵、韩、楚、越诸国。上卿想,这对我们齐国,将会有多么大的损害”
齐侯连连点头。
田原神色有些松动,却依旧摇头道“相邦所言,固然有些道理,但俊彦头顶上也没刻着字我还是觉着贸贸然招些外人来,只听他们说一通话,便将朝中职事交予他们,太不谨慎了。外人可不像我们自
己的子弟那样知根知底。况且,难道要因为这些新招纳的人,就将从前的旧臣黜了”
见其叔父有所松动,齐侯神情也松弛下来“这个,相邦已经有了主意,寡人以为甚好。对新来的贤者,可与他们大夫甚至卿的爵禄,却暂不与他们职事,许他们随时来见寡人,也许他们公开谈论国事。这样,我们既能用其才能,又不用变动如今诸臣之职事,既不怕旧臣怨愤,也不怕新人乍用惹了乱子。”
田原略皱眉,终究点了点头。
田向道“向想着,专门建一个地方,这些贤者可在此设坛讲学,君上、诸臣、我们的宗族子弟,乃至国中向学之人都可以去听,届时临淄向学之风一定大盛。假以时日,我们便不止有这招纳来的贤者,我们还会有新长成的一群贤者。”
齐侯拊掌“便如魏文侯时,贤者子夏之魏,讲学于西河,李悝、吴起等皆为其弟子。魏国能有今日之强,与这些人干系很大。”
听了李悝、吴起的名字,田原眉头又是一皱。他看一眼在兴头儿上的齐侯,又看一眼田向,没再说什么。
很快,齐国以齐侯的名义发布了求贤令,临淄的士人们奔走相告,估计这个讯息很快就会传到列国去了。
不几日,便是上巳,临淄城西渑水畔如往年一样热闹,士庶男女出西门,在水畔祓禊祈福,踏青游春。
俞嬴其实对上巳日出门祓禊踏青没什么兴趣,特别是渑水畔,到处都是乌泱乌泱的人,哪里是踏青,纯粹是数人头了。
但公孙启和令翊都兴兴头头的,又有魏国使者魏溪、赵国使者柏辛、韩国使者谷琦等相约,俞嬴不好扫他们兴致,只好随他们同往。
魏溪一见令翊就打趣“长羽这是想压倒全临淄的士人,勾了全临淄淑女的魂吗”
柏辛、谷琦也跟着一起笑。
平日令翊多是武将装扮,只偶尔兴致来了,穿得像个纨绔世家子,今日却一袭青衫,带着士人的头冠,腰间的带钩也是白玉的,打扮得像个清雅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