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没表白之前,被喜欢的那个人也不好拒绝。
王志通感觉郭敞并不为前朝后宫的不满生气,当下也心安了,笑着说道:“说起来,此系官家家事,有什么可说的呢?官家也不必多虑,后宫不必说了,就是前朝,不过是相公们一时置气。到底官家是官家,这等事做什么一直和官家过不去?”
这话说的也不错,历史上的皇帝只要不是完全被架空了,决心下定,后宫之事很少不能如愿的——如唐高宗和武则天那样,接进宫是一重阻碍,封昭仪这样的高位又是一重阻碍,最后让武则天做皇后更是阻碍中的阻碍!
其中还混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权力斗争,以及对一些望族的打压,强度更是一般不能比。然而还不是做成了?相比起来,郭敞不过是想给素娥封妃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说到底,前朝臣子会不满这种事,更多还是因为担心皇帝完全不受控,什么事都肆意妄为起来。阻碍劝谏什么的,做做也就算了,成功阻止了皇帝一次是不错。要是没成功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让皇帝意识到这事情做起来麻烦,轻易不会做一次也就够了。
郭敞也是意识到了这些,所以才能这样轻松的。甚至他提前放出一些‘小道消息’,原因也很明确,一来可以试探大家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方便后续调整策略。其次,也是先让大家议论起来——这时候不满就会发泄一部分,等到事情公布出来,反对力度反而不会那么大。
“这个道理朕哪里不知道?”郭敞笑着摇了摇头。
王志通瞧着郭敞情绪很不错,刻意趁机问道:“官家今次给了高顺仪天大的恩典,怎么官家就不给高顺仪说一声?也好叫高顺仪感念陛下。如今这般不言语,怕是高顺仪听人说起这事儿,还觉得这是假的呢!”
一般人听到一条流言,正常是持怀疑态度。要分析现有的情报,以及事情的逻辑性来判断真假可能性。但关键是,素娥作为事情的当事人之一,她从未听过郭敞提这件事,自然更容易觉得这是假新闻。
当然,王志通其实并不是为这个原因才说这话的。之后郭敞果就和他猜的那样,有些奇异的高兴,道:“这就是你所不知的了,素娥性情最怕麻烦。朕自做了决定,她面上会说好,心里却发愁。”
“索性她愁来愁去也无用,不如叫她不知道此事,或者以为此事是假的,心里放宽些。再者,这算什么恩典,也值得特意叫她感念?真要大张旗鼓地与她说了,反而叫我们都不自在。”
王志通如今是瞧出来了,官家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高顺仪什么都是好的,哪怕有些东西官家会不高兴,但那其实是另一种好——所谓‘任是无情也动人’,‘无情’难道是什么好词吗?不过是放在这个人身上另有一种动人,所以好罢了。关键是这个人,而不是‘无情’。
郭敞并不觉得给素娥封妃这件事会有实质上的困难,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在一开t始就遇到了阻碍。
阻碍来自于王志通都忽略了的地方(至少口头上是忽略了),即张皇后...王志通认为在封素娥为妃这件事上,于后宫是‘不必说’,这是因为后宫唯有皇后这个‘正妻’有资格对这件事发表意见。而以张皇后如今的处境,其实不应该反对的。
张皇后以皇后来说,没有原则性的错误或别的大错,但她也没有保障其特殊地位的优势。她出身是不错,可没有不错到被保送皇后之位,实际上当初的皇后候选人可不止她一个!就单纯比出身的话,宫里也不是没有比她更高的。
而出身之外,她甚至劣势多多,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无宠且无子。单纯的无宠或者无子,问题还不大,历朝历代也不少无宠或无子的皇后,不耽误她们坐稳皇后宝座。只不过无宠且无子,那就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了。
很多以‘无子’之罪被废掉的皇后,根本问题其实不是无子,而是她们无子的同时还无宠!
张皇后过去虽然时不时会不满,甚至反对郭敞的一些决定,但总的来说是配合的。郭敞对此也没什么不能接受,毕竟是皇后呢,怎么可能真的就是皇帝的应声虫。事事顺从的只有婢妾,哪里是妻子的样子?
张皇后的配合,既是对皇权的服从,使她相比起普通的妻子更容易屈服。也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境况是有认知的,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霍光那种级别权臣的女儿,同时还无宠无子的皇后,有几个敢和皇帝硬抗?
所以,郭敞和王志通都想到了张皇后会发发脾气,或许还会和郭敞不满抱怨,但最终总会接受。
但超出预计的是,张皇后对这件事的反抗情绪高的惊人!当郭敞将这件事与张皇后说开,她就明确表示了反对。
这一次她并没有发脾气,没有和郭敞口头上争辩,她是一言不发的,但就是不配合。这种‘软对抗’其实更难搞,郭敞又没有废后的想法,皇后硬是不愿意配合,他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下手——这就如民间,稍讲究些的人家里,大娘子不点头,做丈夫的也很难纳妾。
是的,此时要求妻子不能嫉妒,否则就是‘善妒’,身为天子女子表率,母仪天下的皇后更不能犯这个错。但‘善妒’并不是指不让丈夫纳某个女子,而是不允许丈夫纳任何一个女子,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毕竟,如果是某个不合适的人选,丈夫又执意,妻子还有劝谏的义务呢!这是受褒奖的。
另外,郭敞也不得不顾忌外界的言语,之前不在意是因为可控,些许流言不重要。而如果张皇后非要和他硬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怕是就连前朝朝臣也会更加反对——这里的重点并不在张皇后,张皇后家在朝廷并无特殊影响力,张皇后自己也没有‘贤名’或者‘太子’这类能让朝臣帮她的筹码。
这里的重点还是郭敞,郭敞表现出的皇后极力反对,也一定要抬举某个宠妃的倾向,这是更‘危险’的...至少那可不是明君该有的样子。
尤其是在这件事上,郭敞确实‘理亏’,虽然他自己不这样觉得——正常的晋封后妃,皇后也没理由阻止,找不到皇帝和妃子的错,那就真成撒泼了。但具体到郭敞想封素娥,只当下四妃俱全,就足够张皇后站在更有优势的位置了。
贵德贤淑四妃无错,郭敞也的确没有贬她们哪个的想法。这时候要封素娥,就得增加一个妃位名额,这显然是破坏制度的行为啊!
而破坏制度这种事儿,向来很微妙,或许是一件小事,但当事人在道德上会面临极大危机。换个说法就是,其他人都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反对他了。
“圣人这又是何必,有什么事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它过去?到时候还乐得轻松!”张皇后的心腹郑姑姑轻声细语地劝慰张皇后。
自从郭敞对张皇后说了要给素娥封妃的打算后,张皇后并未直接反对,郭敞走后她也没对宫人发怒。但这种‘平静’,以及硬抗到底的举动,更让她身边的人担心。既担心她这样气坏了身体,也担心她触怒了官家,最后更不得好。
郑姑姑见张皇后依旧不言不语,又继续给她‘分析’:“圣人,民间还有俗语‘不聋不哑不当家’,圣人既当着后宫的家,更不好太计较官家那些事儿了。其实圣人很不必如此,如今高顺仪风头正盛,就随她去吧。”
“您想想过去姚贵妃如何,曹淑妃如何?不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过吗?而今又如何?”
“官家向来就是这样,宠爱的时候极为盛大,但有了新人忘旧人也是极快的。想当初,官家答应过曹淑妃要给她一个妃位,若不是尚淑妃‘及时’下去了,说不得早就添一个妃位了。然而纵使是那样的曹淑妃,说淡也就淡了...而只要圣人无错,稳稳当当坐镇中宫,那些妃嫔纵使风光一时,也无法威胁到圣人您。”
听到这里,张皇后终于叹了一口气,出声道:“...你们这般瞧着高氏,觉着她与过去得宠的妃嫔并无两样,本宫却不能。本宫总觉得官家待她是不一般的,那是在姚贵妃、曹淑妃身上都未曾得见的。”
“先前姚贵妃、曹淑妃得宠,本宫也忧虑。尤其是刚做了皇后那会儿,还逢着宫里有姚贵妃这个官家自东宫时就十分宠爱的妃子,她还是皇后之下第一的贵妃,心里更担心了。但时间久了,本宫也品出来了...”
“咱们这位官家算得上是无情的,宠爱归宠爱,意思并不大,所以不会出现后宫乱了规矩的事儿。本宫这个皇后,虽不如先头康皇后得官家的心,也能坐稳。这些年,本宫与官家争执那些小事,说到底还是心里不甘心。”
“凭什么那些婢妾之流也能...本宫却......”剖析到这里的张皇后已经很平静了,至少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但那股子不甘不忿还是从眼睛里、嘴角上泄露出了一丝丝。
当然了,这剖析自我的言语在此时是次要的,所以张皇后也就是随意说说,很快就道:“...这次本宫也不是和官家逞一时之气,是真的看不过去!眼下没得妃位,官家也要给高氏一个妃位。等到了妃位,若觉得这妃位也不配她了,是不是还要叫本宫让位?”
“妃位尚且可以添一个,虽说是坏了祖上制度,可到底不是大事。但后位呢?可没有两个皇后的说法...过去本宫也看不过那些妃嫔太得意了,不像样子——呵呵,天家本来就是最不讲究这些的,民间哪有这般?”
“但终归本宫心里并不觉得那些妃嫔再得宠、再是受晋封,就能取代本宫。只有高氏这回不同,我是真觉得那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这算是张皇后的直觉,没什么道理可讲。不过直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潜意识集合了过往经验做出的判断,也不能说是‘无稽之谈’了。
张皇后话都说到这份上,郑姑姑也不知道如何劝了。只不过她也不能看自家主子和官家这般硬抗,便思忖了一番道:“圣人若是这样说,也是有理。高顺仪这一步步走来,放在宠妃之中虽不至于惊世骇俗,却又比旁人多一些稳重......”
素娥原本只是一个私身宫女,这样的出身真的很低了。一般私身宫女得宠,哪怕是想象,也很难想到能做到正二品的嫔,更不说‘妃’了。不过总有一些人是例外,凡是宠冠一时的宠妃,都在此列。
这些人的晋升速度、受宠程度都会突破常规,如果放在这个群体内比较,素娥的种种又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问题是素娥给人的感觉太‘稳’、太低调了,相比起寻常宠妃的得意、存在感,她更无声无息一些。在她还没起来时,会让人觉得这是安分。可当她都处在现在的位置了,仔细想想反而本能觉得更危险一些。
“更不必说,高顺仪膝下还有六皇子,那样得官家喜爱...不过圣人还是不好和官家拧巴,这反倒更叫那起子人渔翁得利了。”
在大燕后宫里头,有儿子已经是大杀器了。而要是本身得宠、位分高,再加有个受皇帝喜欢的儿子,那更是绝杀t!
当初素娥生下郭玺,虽然大家也会将‘郭玺’这个因素考虑在内,但参考此时皇室男丁的夭折率,大家都是极大低估这个因素的,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不过,如今随着郭玺一日大过一日,而且始终健健康康,大家也不得不慎重考量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