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名片质感很好，“周宇轩”三个字印得格外清晰，头衔是兰萃化妆品公司的执行总裁。关于这个品牌，楚环还是在游轮上的时候就知道了，毕竟它的知名度太高，而且产品确实也不错，再搭配上高昂的价格，有相当一部分富人群体在同品类中会优先选它。而且它的销售渠道不止在本土，在全世界都有品牌店，每年销售额都以百亿计算。
再加上这个品牌创建历史超过三百年以上，着实是个老牌货，几乎没有短板。
楚环没有贸然前行，而是先回了趟公司准备好资料，再换上一套凸显出商业质感的西装，这才前往目的地。
兰萃的总公司并不在市中心，但也算得上是繁华地段，而且它带有特色的建筑物早已是星域上一道标志性的风景线，不少人来帝都星球旅游的时候还会跑到这里来拍照留念。
楚环提前一个小时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但并未被接听，他只能先到前台询问。前台小姐礼貌问过他姓名之后，查找到了预约信息，立马有专人带他进了专用的电梯。随着电梯的渐渐升高，通过透明玻璃能看到越来越多的风景，其中最显眼的一道，便是隔了几条街的言氏大楼。从楚环的角度来看，两栋楼的距离显得极近，近到隐约能看到正在忙碌走动的职场人。他偶然冒出想知道言榷的办公室在哪一层的想法，但很快又被打开的电梯门声惊退了这个念头。
“楚总，这边请。”
楚环跟着对方走出电梯，很快换了一位甜美可人的女秘书来接待他，女秘书很温柔地笑道：“我们周总还在开会，他开会前吩咐过，如果楚总来了，还请您在会客室等一会。”
楚环淡淡点头：“好。”他心里生出一股预感，然后这股预感在等了接近一个小时后变成了现实。
周宇轩似乎并不想帮他。
因为他的名声对他有偏见也好，看不上他公司的体积也好，周宇轩明显有故意冷落的意思。哪怕女秘书的招待能称得上热情，饮料水果零食就没断过，隔上十五分钟也必然会来跟他致歉让他再等等，楚环也感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他并未焦躁。
楚环一直很清楚他的强项和弱项，该低头的时候，他绝不会再摆出高傲的样子。所以每次女秘书来致歉的时候，他笑得比对方还要温柔：“没关系，周总这样的人物，忙碌是正常的，是我打扰了。”
女秘书最开始得到这样的回应时还愣了愣，之后笑容就真诚了很多，不再那么刻意了，还对他解释道：“我们周总是真的挺忙的，他的预约一般都需要提前一个月，这次为了见楚总，他把一些工作都延后了，只有这场会议比较重要，他不得不参加。”
“我理解。”
楚环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只是安静坐在会客室里，连手机都没怎么打开过。他坐姿是刻意练过的，连背脊腰肢的弧度都挺得恰到好处，女秘书无论何时进来，看到的都是美感十足的一幅画面。
在连午饭时间都即将错过的时候，楚环已经等足了两个半小时，终于等到周宇轩的到来。
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楚环多少有些意外。
因为对方跟他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同。
他并不是那种典型的商业巨子模样，高大、清瘦、甚至英俊，事实上他身量并不高，比楚环还稍微矮了一点，身材有些肥胖，五官完全称不上帅气，反而显得有些喜庆，特别是他笑起来露出脸颊上两个酒窝的时候。因为体型的关系，他的西装看不出昂贵感，只让人觉得有些不搭，或许穿休闲装更符合他的气质。
若是在其他地方遇到，哪怕已经觉得自己算是有点眼光的楚环，大概也不会认为对方是个身家上千亿的商人。
跟他不一样，对方进来的时候倒是没怎么仔细打量他，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也没有要跟他握手的意思，只是挑眉问道：“你就是楚环？”
遭遇过太多这样的态度，楚环心里并没觉得难受，而是如常站了起来，“周总您好，我是ch公司的楚环。”
周宇轩扫了一眼他放在旁边的文件袋，眉头挑得更高了，“真谈生意来了啊？”
对方的轻视并没有半点要隐藏的意思，虽然那份轻视算不上太重，但总归不是什么友好的态度。楚环放下笑容，正色道：“我是听说能跟周总达成合作才过来的。”
周宇轩盯着他看了十几秒钟，才对秘书吩咐道：“送两份饭上来。”又朝楚环伸出手，“带了什么来？拿给我看看。”
楚环将整理好的资料递了过去。周宇轩对待这份精心准备的资料十分的漫不经心，连椅子都没坐，直接靠在办公桌上翻看起来。他明显没觉得能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前几页也翻得极快，几乎是一扫而过的那种。然而这种散漫的态度随着观看的速度变得缓慢而逐渐消失，他的神色认真起来，最后更是坐在了办公椅上，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从头开始重新看了一遍。
楚环心下一松。
不是为对方换了的态度，而是因为对方的才干。初见的时候，他很怀疑对方是跟言之玉一样的纨绔子弟，所有的成绩只是旁人做出来的成果，实际上什么都不会。而现在，他确信对方是有能力的，并且懂的东西很多。
至少他资料上准备的一些专业的东西，对方看得懂。
寂静气氛中，随着轻轻敲门声响起，女秘书将两份餐盒带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也是浓郁的香味。女秘书先将一份饭放在楚环面前，微笑道：“我们公司食堂厨师的手艺不错，楚总尝尝。”
楚环往饭菜上看了一眼，原本并不觉得饥饿的腹部传来一阵收缩感，竟是被菜色的色泽看饿了。
女秘书又把另一份放在办公桌上，“周总，吃饭了。”她预计会看到周宇轩会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投入到美食当中，没有想到他居然好像没听到一样，连头也没抬，只是朝她挥了挥手，在女秘书又提醒了一句的时候回答道：“先放着，我等会吃。”他想到了什么，很快看向楚环，“你可以先吃。”
语气柔和亲切了许多，让女秘书都稍微有些诧异。
楚环道：“我等周总一起。”
周宇轩道：“那我看快一点。”
十分钟后，周宇轩看完资料，像是终于被饭菜香味勾起了食欲，他大呼一声“要饿死了”，然后将餐盒直接端到会客桌这边来，一边拆筷子一边道：“我们边吃边聊。”他夹起鸡腿咬了一大口，边咀嚼边问道：“你想要怎么合作？”
楚环并不习惯他的直接和热切，来到帝都星球之后，他遇到的都是做什么事都保留几分态度的人，哪怕十分想要合作的，也要做出一副矜持的模样，绝不提前透露自己的底牌。这样一上来就明牌的人，楚环还没碰到过。
看他呆愣的样子，周宇轩模糊道：“你的研发室那些样本参数我都看过了，确实都是一些很好的配方，比我之前接触过的都要好，只有这样的品质，才不会堕了我家的名声，我原本早就想开护肤线，也设立了研发室，但做出来的产品，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足，哪怕选购的都是最好的材料，生产出来的样品试用效果却大打折扣，完全达不到生产的标准。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对，你是怎么握有这么好的专利，却还把公司经营的半死不活的？”
后面一句话把楚环问的都胸闷了，他想反驳自己经营的还算不错，但想想现在待的公司的体量，这句辩驳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问道：“周总想要怎么合作？”
周宇轩回答的很快，“卖给我。”
楚环原本想夹菜的动作顿住了，脸色冷了下来。
周宇轩一边吃饭一边补充：“公司，员工，包括你，我都要，生产权、销售渠道都我来，研发归你，专利一人一半，以及保留你一部分股权。”将塞得满满的饭菜吞咽干净，周宇轩看着楚环道：“简单来说，你的品牌归于兰萃旗下，成为支线品牌，我是总公司，你是子公司，懂了吗？”
楚环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虽然很多事情都没商议好，还需要进一步进行讨论，但大体的合作方向对方已经说得很清楚。以楚环面前的困境，这样的合作方案不仅算不上落井下石，更像是天降大饼。
有这样大的公司做靠山，ch的未来几乎是可以预想到的腾飞。未来别说不用在帝都星球艰难求生，甚至能将产品卖到全世界去。
楚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说话时语气沉稳：“周总，您应该知道我的近况。”
“知道啊，毕竟我挺喜欢听八卦的。”似乎用筷子夹着吃不过瘾，周宇轩甚至直接抓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三两下手里就只剩下了鸡骨头。
楚环道：“您没有趁火打劫。”就算不强占他的公司，但在合作上多压制他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周宇轩吃的满嘴的油，毫不掩饰地道：“我倒是想趁火打劫来着，但阿榷估计得灭了我。”他看着楚环，眼底露出了然的笑容，“他对你，可不一般。”
周宇轩明显是很了解楚环目前所处的困境的，饭才吃完就开始打电话安排，让助理挑人选组织一个临时部门，商讨收购跟合作的细节，以及让法务部也同时到位。他又对楚环道：“把你那边的能负责的人也叫上，下午一起讨论。对了，你们公司现在的地址不让待了？”
楚环点头，“是的。”
周宇轩那张胖脸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言东这个老狗真是下作，惯会欺软怕硬。”他显然吃太饱了，有些犯困的样子，“用这种办法，也只能对付你这种外地人，而且旁人也不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大多是看重他背后的言家……到时候要是那些人知道，比起言东，你对阿榷来说更重要，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脸色来。我们公司还有几层楼空着，原本就是为了新的产品研发而准备的，正好，把你那边的人手都填进来，虽然仓促了些，但也可以提早磨合一下。”他越说越慢，最后更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困了，我得睡个午觉，你自便。”他说完就钻进了里面的休息室里，不多时就安静了下来，显然陷入了沉睡。
楚环无言地看了一眼桌上空了的饭盒，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用完餐还不超过十五分钟，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体型是怎么养出来的。
他没逗留，回去准备了更多的资料，把样品也带了，顺便通知了小方。
小方跟他到达兰萃楼下的时候仍旧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她愣愣地跟着进了电梯，直到电梯升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下意识狠狠捏了下自己的脸颊，然后痛到流泪捂嘴。但她很快兴奋起来：“居然是真的！”因为电梯内还有旁人，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昨晚我还在担心我要失业回老家了，真没想到……楚总，您真厉害。”
楚环看着对面那栋高楼，眼眸暗了暗，语气平静地道：“还没成定局，就一切都是未知之数，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拿出实力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价值。”
这场临时组成的会开得并不顺利。
跟楚环想象中的那种纪律严明的组会不同，会议上争执的声音很多，无论是谁有不同的看法都能发表出来，甚至好几次周宇轩都直接跟下属在就一个观点争执，谁也不让谁。因为意见过大，中途他们暂停了好几次，小方见此情景不得不担忧起来，楚环倒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最后一次暂停的时候，周宇轩约楚环下楼去喝下午茶。
他们这次走的不是外观电梯，而是员工专用。大约恰好是下午茶时间，进出的人不少，每一个人看到周宇轩的时候，既不惊讶也不紧张，都是露出轻松的笑容跟他打了招呼，偶尔还有人问道：“周总，今天的零食又是炸鸡吗？”
周宇轩就笑，“应该是的。”
他带楚环进了一个小包厢里面，自己去端饮料食物，拿回来的果然是炸鸡和薯条。他把一盘切好的拼盘水果推到楚环面前，“看你的样子就应该只爱吃这个，这盘就归你了。”
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才几个小时，楚环已经稍稍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他坦然接受了，“谢谢。”又夸赞道：“但您盘子里的鸡块看起来也不错。”
周宇轩有些意外，“想试试？”他很快又皱眉，“如果你是跟阿榷那样的吃法，就别糟蹋我的食物了，我看着会很难受。”
从见面后，楚环没有跟他谈过言榷的话题，直到此时才接了话头，“他是怎么吃的？”
“扒皮吃，说所有的高热量都集中在外面的皮上面了，吃下去长脂肪。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厨师特意把皮炸得这么焦脆，就是为了我们的味蕾服务的，他居然要把最好吃的东西都去掉，简直暴殄天物。”他又咕哝，“没挨过饿的人才能做得出这种事。”
楚环听到这句话，倏地想到山洞的那几天，忍耐住了想把“他挨过饿的”这句话说出来的冲动，只是道：“我不会那样。”他顿了顿，“我很珍惜食物。”
周宇轩这才分了一块给他，一边道：“看出来了，秘书中午准备的饭菜应该大于你平常的饭量吧？但你依然吃干净了，并且连一粒米都没剩下，所以我当场就对你改观了，我喜欢跟不浪费食物的人一起打交道。”他又开始碎碎念，“我最烦的就是那种明明吃不完还要铺张浪费的人，又或者明明吃得下，却偏偏留一点不吃的人，还自诩这是什么上层人的用餐礼仪，真的够了，到底哪种礼仪会让人浪费食物啊？他们知不知道，有时候一点点食物能救一个人的命。”
楚环顺势问道：“周总似乎有很特别的经历。”
周宇轩满足地啃着鸡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被绑架过，世家里有一半的小孩都遭遇过这种事。我不算太惨，但也不算幸运，我被饿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要不是出事的时候身上恰好揣了两块巧克力，我大概真的会被饿死。”
他说得轻描淡写，楚环还没整理好该以什么样的反应来应对，周宇轩就吐出更炸裂的一句话：“要不是那个经历，我本来该跟阿榷订婚的。”
刻意练过的完美表情没办法在此刻维持住，楚环的惊讶立马暴露出来，“您……”
周宇轩朝他笑了笑，“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我曾经也是双性，只是后来成年的时候，我选择动了手术，让自己变成了正常的男性。”
双性人会选择做切除手术这种事并不罕见，一部分人会选择变成真正的女性，另一部分人会选择男性，维持不变的，其中原因也不全是因为接受了自己，而是因为无法承担高昂的手术费用。
周宇轩对上楚环的眼神，脸颊上笑出了梨涡，居然有种愉悦的感觉，“最开始动了想手术的念头，就是因为阿榷不同意跟我订婚。我经历那一次之后饿怕了，总把自己吃得很胖，十几岁的时候甚至比现在更胖，因为未成年前很多减肥药是不可以食用的。他不肯娶我，我倒没觉得伤心，只是觉得难堪，直到他找到我，说明了不愿意订婚的原因。”
楚环听到这里，心脏微微提紧，竟觉得好像知道答案。
果然周宇轩道：“他说他心里有人了，对方虽然是个坏蛋，诱骗了他又抛弃了他，可他还是放不下。”
楚环想笑一下，可嘴角扯了扯，怎么也笑不出来。
“当然他没说那人是谁，我这人八卦心强，好奇心也强，多年来用尽了办法都没打听出来，只知道他空闲时间就往一个穷地方跑，我跟着去过两趟，毛都没有。”周宇轩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说得津津有味，“你都不知道我都用了些什么办法，比如说利诱，用商业上的利益换他心里的秘密，比如说把他灌醉，趁机问出答案，可惜都没用。”他顿了顿，卖关子似的，“直到一年多两年前吧，我才发现了点端倪。”
楚环坐得很板正，听到关键的地方，喉结都微微颤了颤。
“那天我在刷视频，刷到言之玉跟你全城告白的视频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对劲。当然，他这个人很能藏的，所谓的不对劲也只是很短暂的几秒失态而已，可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从没谈过恋爱，我对他或者他对我也没有真正产生过情愫，但我还是察觉到了。我就开始想找证据，找他在乎那个视频里的人的证据，于是我找啊找，终于被我找到了。”他说到这里，随意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油乎乎的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楚环晃了晃，“我找到了一段视频。”
楚环几乎立刻就盯着他的手机，想看的欲望冲了出来。
周宇轩朝他笑，“很好奇是吧？但这是我辛苦找到的东西，肯定不能白给你看。等达成合作后吧。”
下午茶时间结束，众人再次步入会议室里的时候，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结束了针锋相对和吵闹，而是一起向楚环提出合作细节和方案。这次的条例要明确很多，同时，条件也严苛了许多，除了在专利上楚环还能拿到一半之外，股权方面，对方最多只让步到百分之十。
己方听到这个要求，脸色都变了，小方更是急切道：“ch是我们楚总的心血，是他一手做到今天这个程度的，再怎么样，也该跟专利一样占一半才对。”
对方负责人也不恼，只是笑了笑，“现在的体量跟未来的体量完全不能比较，一个小潭里百分之百的水量，跟大海里百分之十的水量，谁的更多，相信贵方能懂。”
周宇轩显然是不做这个恶人的，他虽然坐在主位上，但一直没说话，似乎听得无聊了，还拿出了手机，却也不玩，只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捣腾着，眼神含笑地看着楚环。
楚环迎上他的视线，目光在他手机上停留了十几秒钟，然后道：“我同意了。”
小方怔了怔，旁人也都微微愣了愣，只有周宇轩像是早有预料般立即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楚总，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