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林女士,我叫钟栗。关于令爱被谋杀一事,我深表遗憾和哀痛。不,我不是记者,也不是警察,呃,这不是个骚扰电话,我恳求你给我三十秒说明身份。
我唯一的挚友在三年前死了,她叫苏冉,死状与令爱几乎一模一样。20x5年四月二十一日晚,她的尸体在晋新市xx商业区附近被发现。您可以搜索当日的报纸。她的死状几乎与令爱一模一样。
我怀疑她们是被同一个跨省流窜作案的暴力团伙杀死的,不,我还没告诉过警察,但我认为两起案件之间有不可忽视的相关性。如果您有时间,我希望能在本周内前去昆海市拜访。我认为,如果能获得更多信息,足以将两起案件联系起来的信息,一定程度上能够推进警方调查进度。
我也这么相信。谢谢您。
……不,如果要我诚实地告诉您,我必须说,我与三年前一样哀痛。找到真正的凶手前,这种哀痛只会越来越深。
我肯定,如果无人阻止,那群畜生还会继续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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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乘坐一个半小时的高铁,钟栗拉着小型行李箱下车。地铁站洗手间里,她对着留有溅射状水渍的镜子打量倒映出来的面孔。镜子里的人看上去痛苦而迷惘。她考虑要不要洗把脸,重新梳理头发,最后决定保持原样。痛苦和迷惘正是她此刻的感受,也会是王雅彤家人的感受。
王雅彤的家庭就是一类傲慢alpha口里调侃的“三平”:综合水平处于平均线的平庸beta中产阶级。
和钟栗通话的是王雅彤的母亲林华容,她比一米六的钟栗高两三公分,但体重可能只有她的三分之二,短期暴瘦让她看起来像个幽灵,眼下有两个深青色的黑眼圈,但眼神非常明亮,近乎诡异的明亮。
“你真能抓住害死彤彤的凶手?”
林华容枯瘦的双手把钟栗握得有些痛,但她没有挣开:“……非常抱歉,我无法保证,但我觉得,我来这趟一定是有意义的。”
林华容身后的男人五十岁左右,衣着凌乱得出奇,大概是随手从地上抓了一两件能穿进去的东西套上。他默默扶住妻子的肩膀阻住凌乱的话语,让钟栗进门,递给她客用拖鞋。
穿过走廊来到客厅,客厅一角贴着五六张褪色奖状,旁边的置物柜中放了两座银色奖杯,是20x0年市田径赛银奖和20x2年市书法赛第二名。获奖者名叫王雅彤。置物柜里还有几个空亚克力画框,里面的照片被取出来了,背面朝上搁在一旁。
文武双全。
“我们实在看不下去。”男人——也就是王雅彤的父亲王宏——指着相片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端来一杯水,钟栗道谢,几人围绕客厅茶几分坐在沙发中。王宏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妻子的手。
“你说彤彤……被一个团伙害死了……?”他艰难地开口。“警察说,在场的只有一个嫌疑人。”
“我朋友苏冉……”钟栗哽咽了,停顿片刻,在对面理解的目光中继续,“……的案子里,警察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在她身上只找到一个罪犯的证据。”
“那你……”
“苏冉生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听见了很多人的笑声……叫骂。”
林华容抬起头,明亮得诡异同时又疲惫不堪的眼睛盯着她:“彤彤也给我们打电话了。”
“是打给娜娜的。”王宏补充道。“娜娜是我们的小女儿,今年十二岁。她有部玩具一样的小手机,彤彤给她买的,只存过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死前专门给十二岁的小妹妹打电话?钟栗皱起眉头,思考片刻。“我能和娜娜谈一谈吗?”
王宏与林华容对视一眼,一丝尴尬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中间,令钟栗迷惑不解。
“娜娜有发育障碍,自闭症。”王宏有气无力地说。“她至今不会说话,打电话的时候,都是我们逗她玩。”
林华容看见她的表情,立刻说:“别说……麻烦你……别说什么对不起。”
“我受够那些话了。”苍老的中年女人抱住头。钟栗没听到啜泣声,但有水痕从她的指缝淌下。
钟栗望向王宏:“如果您们允许的话,我还是想和娜娜见一面。”
十二岁的王思娜看上去和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差不多,对声音的反应有点迟钝,看向来人的眼睛也有些呆滞,眼睛仿佛两颗没有光泽的玻璃球。
她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看上去刚布置好不满一年,墙纸上没有多少污痕。光照很好,所有家具的边角都被软布厚厚地包裹住了,墙上贴着很多涂鸦,都是线条奇特的孩童作品。
林华容过去抱了抱坐在地垫里的小姑娘,扭头对钟栗解释:“娜娜晚上和我们睡一个房间,平常会让她独立玩一小会儿。最近……最近我们不会单独放她呆太久,她还没从那通电话里恢复过来。”
“娜娜明白那通电话的意义?”钟栗问。
父母又对视一眼,林华容艰难地点点头。
“她……我想她明白。那天她哭得非常厉害,还发了癫痫,那是她第一次发癫痫。我们吓得不知怎么是好。后面又收到彤彤的……彤彤……”
女人把手插入发灰的长发,抓得凌乱不堪。
对不起。钟栗动了动唇。对不起。
她走过去,半跪在女孩面前,握住两只冰凉的小手,深深看进小孩呆滞的双眼:“娜娜,你还记得彤彤姐姐吗?你还记不记得最后一次她打电话给你时,旁边有几个人在说话?”
“几个人?几道声音?”
钟栗在她摊开的小手手心里划了一撇一捺:“除了彤彤之外,娜娜还听见了几个声音?一个就是一个人,两个就是两个人,一,二,三……”
她把这套话重复了几遍,王思娜用亮晶晶的眼睛瞪着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给出回应。
“算了吧。”王宏不忍卒睹。“自从那天……后,娜娜的学习也停滞了,我和华容都没心力教育她。一旦停止,娜娜退步得很快。”
钟栗望着王思娜的眼睛,里面像是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从被害人家里就再获得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她暗忖。她不觉得王雅彤的房间会有什么线索,被害人两年前搬出家到公司附近租房住,留在父母家里的遗物早过了有效期限。再说,警察肯定全都搜过了。
“这不是一起随机杀人案件。”钟栗撑着膝盖起身,郑重地对王林二人说。“我朋友苏冉大量失血,而据报道,雅彤的血液被抽干了。她是熊猫血吗?”
“不是,彤彤是常见的o型血。”林华容摇头。“她身体很健康,小时候得过哮喘,长大也就好了,没再犯过。”
“警察也说不出所以然。”王宏说。“他们说……他们说有人割开了手腕,还有……牙齿留下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凶手吸血?”钟栗吃了一惊。
“谁知道那种变态会做出什么呢?”林华容哭叫一声。
吸人血的杀人强奸犯并非首无前例。钟栗很快冷静下来,想到罗马尼亚的着名凶手ionriaru。心理疾病,吸血鬼狂热,撒旦迷信,总会有合理的解释。
困扰钟栗的只有一点:凶手到底有几人。王雅彤死亡时,那个有着苍老声音的变态也在旁边吗?王雅彤并没有生殖腺,血液却被吸干,被害人遭毒手的条件究竟有几个?
就在她思考的功夫,一只冰凉的小手拽了拽她的小指。钟栗吓了一跳,差点从原地蹦起来,那样必定会把十二岁的自闭症女孩撞个倒仰。
王思娜仰着小脑袋看她,黑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她拉起钟栗的手,小小的手指开始在她手心比划。
“……妈呀,娜娜呀。”王宏又惊又吓地叹了口气。
女孩开始在钟栗手心写“人”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她写了九次。
这回轮到钟栗又惊又叹了:“九?你说你听见了九个人的声音?你姐姐算吗?”
王思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摇摇头,又重复写了九个“人”。
“九个人。”
凶手有九个人。九。九。九。
钟栗脑袋发昏,她靠向门板,胃里一阵翻腾,反射性想吐,而林华容已经瘫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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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回到客厅坐下。
“娜娜肯定听错了。”王宏扯出一个看起来像哭的笑。“隔着电话,她还有自闭症。”
自闭症里不乏某个方向的天才,王思娜说不定就是。钟栗想。但现在还是别提这个了吧。
她又问了一些电影里侦探常问的问题。问完之后,客厅陷入一阵凄迷的沉默。
“……彤彤一直是个好孩子,最多青春期那会有点叛逆,娜娜确诊自闭症后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勉强拼凑好心情的林华容使劲擦擦眼睑,说。
“她喜欢娜娜,娜娜也最喜欢姐姐,我们都比不上。彤彤在晋新市念大学,实习了一阵子,放弃留用机会,就是为了能帮我们照顾娜娜。她不跟我们住一起,但周末肯定回家,有空就带娜娜出门玩。她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凭什么遭受那种事呢?”
“……没有人该被那样对待。”钟栗干巴巴地宽慰她。
接下去,她不可自抑地谈起苏冉。
说话细声细气的苏冉,三好学生苏冉,没能写作而是当了幼师的苏冉。她短暂的一生都是温良驯从的oga的写照,只在最后脱轨了一把。
苏冉喜欢读诗,看书,侍弄花草,却嫁了个用诗集盖泡面、把烟头按进花盆的男人。那男人不坏。钟栗见过。但苏冉实在没办法就那样度过一生。苏冉精神出轨,想离婚,但那男人寸步不让,即使净身出户也不干。
钟栗离开家之后还是逃不脱母亲的精神控制,这事她知道,苏冉也知道。她还知道苏冉那晚未能告诉她的心里话。
——如果我成功逃跑了,脱离既定的轨道,那栗子也要和我一起逃。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逃啊,逃啊,跑得远远的,但顶着永久标记的oga,能跑到哪里去呢?
该与她一起私奔的人没有按照约定出现,出现的是……
陈素心最开始觉得苏冉好可怜。知晓苏冉出轨后,那双总浸透苦意的眉耷拉下来,扭成一团。陈素心说,好好的日子不过,出轨私奔?我就说过吧,她不是个好玩意。被杀也活该。
活该。
钟栗眼前的双手因模糊的泪眼而变形。她逃了,听到那句劈裂灵魂的判词后钟栗逃了,不顾一切,从未回头,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你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能想到这么残忍的话,还对你说出口呢?”林华容一边抱住钟栗,一边浑身打颤,她的困惑发自肺腑。
“可怜的孩子,哭吧,就在我怀里哭吧。”
“我一定抓到他们。”钟栗紧紧咬牙,舌根尝到一点血味。“我,我,我……”
“这事你不能一个人做。”林华容看着她,眼睛充满忧虑。“得有人帮你。姑娘,你跟阿姨说实话,有没有人帮你?”
靠着中年女人散发热量的身体,钟栗撒谎了。
“有,谢谢您,有人帮我。”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划过徐明隗的面孔。还不到那种紧要关头。她想。
她没有想,或刻意不去想的问题是,如果真到了紧要关头,一切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