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总是响的不合时宜。
洛尔先生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话的音量有多高,是否会导致一些不太适合第三者知晓的信息穿越两道房门和一个客厅传到这个不速之客的耳朵里——结论是,除非那家伙有着一双兔子或猫的耳朵。那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门外的人是谁?现在是晚上七点钟,大部分人都在餐厅里。
他几乎是叹着气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一个又高又壮又厚,活像是个橄榄球球员的家伙,哦,不,他就是个橄榄球球员,洛尔先生在赛场上看到过他。
“艾弗里?”
艾弗里,他的眼珠在房间里的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洛尔先生也打量着他,从那张迟钝而厚重的脸上他看不出什么东西“我可以先进来吗?”他说,然后提着叽里旮旯响的塑料袋进了房间,那个塑料袋很厚,白色,沾着泥土,用潮湿的抹布擦过,在上面留下浅灰色的印迹,大的可以装下两三岁大的孩子。
“希望我没打搅你们,”艾弗里说,视洛尔先生明显的排斥态度如无物:“这是我妈妈送你的,一份礼物,”他把塑料袋打开给布莱恩看,一股甜蜜的清香瞬间侵袭了三个人的鼻腔,一整株的玫瑰花被装在塑料袋里,旺盛而茂密,下面带着一大坨的黑泥。
“花?”
“重瓣白玫瑰,变种。”艾弗里说:“我们一直在考虑该送些什么给你,杜邦先生,但我们没钱,而你又很有钱,鉴于你救了我妈妈的命,我们不想随随便便的我是说,一只蛋糕或是一个笔记本显然不合适,我想你或许会喜欢这个——它很美。”
洛尔先生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布莱恩,但艾弗里自始至终没有显露出他知道了什么的痕迹,他和他们说了几个笨拙的笑话。有关于橄榄球队的一些情况。喝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坐瘪了一个鹅绒靠债后起身告辞,所以,当他即将走出房间。突然丢出一个问题的时候。他们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胸口是不是纹着一头公牛?”
布莱恩和洛尔虽然都没能反应过来。但他们毕竟都是经过训练的(免得他们在不得不面对媒体的时候脱口而出些会惹来麻烦的讯息),他们很好地闭紧了自己的嘴巴,问题是他们暂时还没办法像控制自己的舌头那样去控制自己的表情。
洛尔先生在最初的几秒钟里都没能搞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身体腾空而起,撞在装饰着小幅油画的墙壁上,画框断裂,幸运的是画板后面的钉子戳穿了薄薄的纸浆板和画纸刺进了他的背部而不是颅骨,不过他的脑袋还是和坚硬的墙壁来了个甜蜜深切的亲吻,有那么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被膜包裹着的大脑像是装在银碗里的布丁那样猛烈地晃来晃去。
钉子割开了肌肉和皮肤,他并不觉得太疼痛,他看见艾弗里抓住了布莱恩。
真糟糕。
他在殴打布莱恩,而布莱恩毫无反抗之力。
洛尔先生不得不大叫起来,在发现艾弗里正在试着扼死布莱恩时,他的手指慌乱地在自己的衣服里寻找移动电话,可手指一点都不听话,他一边弄得满嘴和满身黏糊糊湿哒哒一边上下摸索的样子一定很可笑,而且他讨厌呕吐,呕吐让他觉得恶心,然后他会吐得更多。
实际上就算他找到了电话也没太大用,无论警卫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来不及救下布莱恩。
“想想你妈妈!”洛尔最后只能这样喊道:“还有你爸爸!你自己!”
与他相呼应的是艾弗里。法莫充满愤怒与憎恨的声音,他的词句杂乱无章,含糊不清,其中反复出现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就是她,在一个小聚会上不幸被布莱恩误杀的年轻女人,洛尔记得她的名字与花有关。
之前的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布莱恩还被死死地掐着,但他还活着,然后事情在下一刻得到了转圜,那枝被作为礼物送来的玫瑰花突然疯狂地生长起来,就像是一部将几年时间压缩为几秒时间的定格摄影,绿色的叶片与白色的花在眨眼间覆盖住了布莱恩与艾弗里,紧接着,植物潮水般地后退,露出倒霉的布莱恩,和被玫瑰紧紧缠绕成一个刺球的艾弗里。
“要打电话给医院吗?”
“50074455。”洛尔说,那是他家的私人医院,设施齐全,关键在于保密措施非常完全。
“警察呢?”
“暂时不。”洛尔说。
宝儿。道格拉斯走了进来,随手关上房门。
“这家伙是谁?”
“一个疯子。”洛尔跪在布莱恩身边,布莱恩的咽喉正在迅速地肿胀起来,宝儿检查了他的情况,从口袋里摸了几片叶子揉碎了塞进布莱恩的嘴里。
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了下去。
“真是太感谢你了。”洛尔摸了摸布莱恩的脖子,他的妹妹洛尔小姐是布莱恩的未婚妻,而且她很爱他,罕见地,真心实意。
“这已经够得上蓄意谋杀的级别了。”宝儿说:“他会在牢里待上二十年,十五年内不得假释。”
“这狗娘养的杀了我姐姐!”
“你们拿了钱!”洛尔吼道(这次他记得放低声音),他知道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但显然一个人的沉默是没有作用的:“你们已经拿了钱!”
“钱?”
“一个协议,”洛尔起先并不想回答道格拉斯的问题,但他最后还是疲惫地耸了耸肩,他的脊背很疼,头也晕乎乎的。而且嘴里和身上的酸臭味让他想第三次呕吐——反正这事儿在他们的圈子只能说是个小秘密:“那只是个意外,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为了避免麻烦,所以就用了一点小手段——我们给了钱,而后他们也接受了,我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还会突然发狂——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一千万,外加一个曼彻斯特的入学资格。”
“狗屁。”艾弗里说。
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学生们被告知管理员的宿舍是因为热水器爆炸而导致三人受伤,艾弗里是被麻醉后抬上救护车的。
艾弗里的反应引起了杜邦家族与洛尔家族的注意。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家伙被紧急召回询问。是的,芙罗拉。法莫的经纪人、那个大嘴巴的小明星,芙罗拉的警察未婚夫都是他们的杰作,但超越常规的手段到此为止。芙罗拉的家人没有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芙罗拉的死与那些该死的小混混无关。他们甚至不知道这起案件涉及到了杜邦家族。他们就和任何一个民众那样茫然无知,稍加手段就能让他们一无所有,就这么直接让他们消失不是不可以。但布莱恩。杜邦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于是一个律师以芙罗拉经济人的名义出面,要求这个家庭保持缄默(当然,他借用的名头是为了保证该经济公司的名誉),他带去了一笔一千万的赔偿款,曼彻斯特的入学资格是那家人自己提出来的,无需过多斟酌,负责人就答应了这个要求。
但他们从艾弗里那里得到的讯息是他们从未见到过什么杂种律师,也没拿过钱,艾弗里的入学资格得感谢另一个人。
九真一假,很显然,有人巧妙地利用了杜邦家族与服务者们之间的漏洞,杜邦家族认为这件事情已经了了,伤口已经痊愈了,已经可以被遗忘了,但事实上,这个伤口都快烂透了。
***
海神岛上的人是在七十二个小时后才得到有关于此事的详尽信息的,那还得归功于始终严密监视有关于撒沙。霍普金斯与别西卜。比桑地事务的“眼睛”(他们暂时还未撤走)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异能者们。
“一年之后就是大选,”切加勒。比桑地说:“杜邦是最为热门的候选人之一。”
“如果艾弗里。法莫直到那时候才知道布莱恩就是那个人并猛然爆发出来的话,”比桑地说:“他们可不会任凭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冲上来杀人,他们会让他以一个无辜的幸存者的身份出现在公众与媒体的面前。”
“会有更多的证据出现,并且直接指向整个杜邦家族。”医生点点手指:“如果不是这么个小意外,这个小把戏倒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庞然大物总是很难注意脚下。”比桑地咳嗽了几声“给我来杯朗姆酒。”他说。
医生站起来,给他带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加了丁香、肉桂、肉豆蔻、黄油、棕糖和盐的“朗姆酒”
“里面有多少朗姆酒,50毫升?”
“5毫升。”医生说:“你的身体在本周内只能承受那么多,每天。”
“如果你以为加上‘每天’能让我有所安慰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切加勒急躁地说:“这个状况还要持续多久。”他拿着杯子,杯子里有轻微的涟漪,他的手抖的厉害。
如果有个在三个月前见过切加勒。比桑地的人走进来,他肯定会异常迷惑,因为在这个房间里他找不到那个记忆中的暴徒首领。
切加勒。比桑地还活着,但他老了,老的非常厉害,那些曾经铺满了一整个房间的脂肪荡然无存,薄如纸张的肌肉紧贴着细弱的骨骼,而皮肤就像一层吹之即去的灰尘那样覆盖在肌肉上,他掉光了头发,牙齿只剩下二十颗,眼睛浑浊不清,说起话来又慢又轻声,就像是在唏嘘又像是在梦呓。
“我看上去有一百岁,”切加勒。比桑地如此评价“在海神岛上这可是个稀罕物,值得买门票来看一眼。”
“你身体里残留的那部分力量会帮助你逐渐复原的。”霍普金斯医生说。
“但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是吗?”
“你不是已经把它给了别西卜了吗?”霍普金斯医生说:“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确切点说,”曾经的暴徒首领撇了撇嘴:“我已经在后悔了。”
安东尼。霍普金斯没再说些什么。他转头向门外看了看,将食指竖起并压在嘴唇上。
“啊,”切加勒说:“那小子来了。”
“真高兴你的听觉没受影响。”
“万幸,我还能保住我的耳朵,全套的。”
就在切加勒说出这句话的当儿,黑皮肤的年轻人已经走了进来,他立刻为之瑟缩了一下。
“别为做过的事愧疚。”切加勒严厉地说。
这很难,安东尼。霍普金斯在心里说,虽然他确实从未因为做过什么事而感到愧疚。
别西卜走到摇椅边,单膝跪下。然后吻了吻切加勒的手。老人的皮肤干燥而滑腻——后一个形容词针对它与骨骼之间的关系。
“坐下吧。”切加勒说:“我和霍普金斯医生有事情要对你说。”
切加勒对面,霍普金斯医生的右手边有一张空着的椅子,房间通往露台的门敞开着,外面的天空与海洋一片金红。映亮了人类的头发和额头。海风穿过房间。在家具之间打着旋。
别西卜的父亲,曾经的“唐”马索耶的首领在摇椅上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身体。“我要离开了,别西卜。”他干脆利索地说。
男孩,不,现在我们应该称他为男人了,毕竟他已经是近十万名暴徒及其关联者的首领,有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