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汗香愈发浓郁, 而她分明觉得自己并未出汗。就好似那汗乃是如火烤香木一般, 自烈火中灼灼煎熬而逼出,并非自由散发。
眼前的长街人群, 俱都逐渐模糊了面容,又渐渐清晰起来, 却是改换了面容, 换上一张张熟悉的脸来。岳昔钧一张张看过去,是大娘低眉念经,二娘拂尘扫蝇, 三娘刀劈柴火,四娘捏帕轻咳, 五娘月下舞剑,六娘翻书念诗,七娘弯腰洒种,八娘手拨算盘,九娘刀绣雕花, 安隐对镜理奁,空尘跪敲木鱼。
岳昔钧再往前看去, 只望见英都在喊杀声中向自己掷出一刀,望见冷箭破空而来,铺天盖地杀气阵阵,先前那些怡然面容纷纷中箭,全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岳昔钧真假难辨,头痛欲裂,想伸手抓,却被绑住了手脚,欲张口呼,却只冲口而出一串猛咳。岳昔钧似乎觉得自己的脑中、头顶被甚么丝线提着,叫她清醒着痛,糊涂着疼。
岳昔钧勉力张大双目,目眦欲裂,她还记得自己想要见甚么人,那人却迟迟不来见她——然而,她怎也想不出那人的名姓和样貌。
岳昔钧唇齿发颤,双眉紧缩,气结于胸,神思煎熬,终于“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溅在她的前襟,溅在刑台之上,仿若给刽子手的鬼头刀一祭。
观刑的人群中,有一人裹得严严实实,见了这口血,看了岳昔钧双目赤红浑沌,心下了然——她发了病了。这人正是神医,她静静站在人群之中,不上前亦不后退,只是这般望着岳昔钧,又好似望着旁的甚么人。
岳昔钧吐了血,却反觉兴奋异常,如同喝了几桶茶叶,精神无处发泄。她缓缓抬起头,眼前仍旧是一片朦胧景象,岳昔钧心中委屈上涌,将她的神智淹没——
岳昔钧先是低笑,继而愈笑愈放声,最后仰天大笑起来。
这笑却并不痛快,只有浓浓的苦涩和自嘲。
她笑道:“怜我今日街头死,不见卿卿心上人。”
岳昔钧大笑三声,又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病发之中,酒气一激,她竟全然忘却了自己同谢文瑶定下的计策,真心实意地以为自己乃是独身临刑,素未谋面的店家沿路相送,想见之人却不来送她最后一程。
但是——那人是谁呢?
岳昔钧使劲地想啊、想啊,却怎也想不起来。她心中苦笑道:你竟然连在我脑中都不愿见我一面么?
满口的腥甜,冲鼻的血气,岳昔钧一腔苦恨郁结胸中,她闭了闭眼。
岳昔钧着意叫自己甚么都不去想,费力赶走脑海之中一片火海刀山,好容易挣得一瞬的茫茫,然后,她脱口而出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