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溪很能想象到此时此刻孟夏的脸上无奈又可怜的神情。曾经的曾经,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向他熟悉或者半熟悉的人借着钱。等到他心里为之一酸,就坚定了要帮衬孟夏千儿八百的想法。
“老孟啊,你说你借钱直接过来找我不就得了。这又是短信又是电话的,你不嫌麻烦啊。”
“我怕你忙啊,只好先发个短信试探一下,看你有没有时间。也不怕你笑话,我真怕你拒绝,怕自己下不了台。”
也是,有些事面对面说会很不方便,譬如这借钱的事,要是对方愿意借还可以,要是不借,双方免不了一顿尴尬。这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不用亲临现场被对方影响了情绪,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你多虑了。我手里钱虽然不多,但千儿八百还能挤出来。”
孟夏听到费溪说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满怀希望的心情夭折了。他心里不痛快却没有立即表现出来,嘴上一个劲地说着感谢,心里早骂开了娘。他想你费溪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都干什么用去了,借我这么一点打发叫花子呢。
他想归想,骂归骂,这千儿八百的钱虽解不了眼前之困,但至少能让他少废点唾沫星子,少看别人一点脸色。他们通电话的时候,费溪也回到办公室记下了孟夏银行账号。末了,他对孟夏说一会儿抽空去楼下的银行把钱打过去。
这天下班回家,费溪和往常一样吃着他做好的晚饭,打发着一家人团聚的时间。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是,他心里现在压着两件事:第一件自然和孟夏脱不了干系;第二件也让他轻快不了,他父母可是说来就来。
早上,他还打算今晚说说这事。现在可倒好,他实在没有底气再去惹易萧萧。他不是怕她,而是实在不想两个人没完没了地吵吵。每次打完嘴仗,费溪总感觉他们俩做的都是些心里痛快却很赔本的买卖。先不说把各自的爹妈拐带上不说,单就是对孩子影响也足以让人头疼。
费溪前两天看报纸,有个新闻说某某大学大四学生因找不到工作跳楼自杀了。那里面有专家分析说,自杀的学生大都与家庭教育相关,打小心里就有阴影,心态不健康。他看着躲在一角抹鼻子掉眼泪的孩子,那个心疼劲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别看易萧萧每次都会借机呵斥孩子,但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心里对孩子的疼爱绝对不会比费溪少一丝丝。
“哎,你今天看报纸了没有?听说上海和北京的房子要降价了。”
正在厨房洗碗的易萧萧冷不丁甩出这么一句话,把费溪吓了一跳。要不怎么说做贼心虚呢。费溪现在不敢贸然接易萧萧的话茬,担心会牵扯出孟夏借钱的事来。他想能瞒过一阵算一阵,等到发了奖金的时候补上就好了。
他哪里晓得,易萧萧早就知道他有个小金库的事。里面多少钱,什么时候少了,记得比他还清楚。费溪这段时间也算是烧了高香,要不是易萧萧所在的公司忙于扩大规模招聘人手,有他好受的。一顿暴打可能说不上,但恶言恶语的奚落和攻击是少不了的。
要说孟夏也是不近人情,你说大晚上的没什么要紧的事发什么短信。易萧萧涂抹着护手霜坐进沙发时,费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此时,费溪正哄着孩子玩积木,没承想这个时间有人,尤其是孟夏会发来短信。
“谢谢哥们儿。钱我取出来了,等过两天倒过手来,我就还你。”
“谁啊?谁给我发的短信?”
费溪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一板一眼看短信的易萧萧,心想事情可能很不妙。见此情形,他来不及多想,随手扔下手里的积木快步奔向了易萧萧的位置。易萧萧还没责问的时候,费溪一把把手机抢到了手里。
“你借给孟夏钱了?借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你也不看咱家的情况,你哪来的钱借给他?”
易萧萧毫无顾忌地厉声质问着费溪。他僵在当场,半天没有支吾出个子丑寅卯来。费易轩看着费溪一声不吭的样子不免有些害怕。她怯怯地望了望易萧萧,眨巴着的眼睛里已在闪烁泪花,仿佛是她做错了事的样子。
“易萧萧你别犯病啊。你没看孩子,她打小就被你这么吓唬,长大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事你不会好好说啊。”
“行。姓费的,算你有种。你不是有钱借给别人吗?我们娘们俩给你省什么省。轩轩,妈妈明天给你买芭比娃娃去,不给他省了。”
“神经病。”
费溪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阳台。这是他最近才悟出来的法宝,夫妻两人吵架的时候,需要一个空间冷却沸腾起来的血液。但人和人,尤其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这样想,易萧萧未必会这样想。
易萧萧以为费溪在给她耍脸色看。易萧萧打小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咽下这口气。没过多久,她指桑骂槐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从客厅里冲到了推拉门紧闭的阳台。
费溪心里窝着一股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火,克制着自己恼怒起来的情绪,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闹市区的灯火通天的夜景,试图分散一下达到沸点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现在告诉易萧萧他父母过两天来麦城的事会是一番什么样子。不管理想的结果如何,费溪失去了和易萧萧商量事情的信心和勇气。
别的夫妻会不会和他们现在的状态一样磕磕碰碰地过日子?费溪早已遣散了揣度别人生活方式的闲情逸致。
要不怎么说按下葫芦浮起瓢。
最近一段时间,费溪发现他的工作和生活从来就没有消停片刻,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会出些让他猝不及防的事。这里面当然包括孟夏借钱后又发短信的糗事。
易萧萧这次好在还算通情达理,仅仅是絮叨着发了一些牢骚,没有过多追究费溪欲瞒天过海的勾当。当然,费溪为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小金库已是不宣之秘,以后他甭想再有私房钱。想想牺牲个人利益换来家庭的和睦,费溪没事偷着乐了几下也就不再耿耿于怀了。
第二天,费溪前脚刚踏进他办公室的门,先他而来的冷歆萌紧随他的脚步冲了进来。她不是空着手进来的,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电话费单子。费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费总,有两个事我必须和你提前沟通沟通。昨天看你一直很忙就没有过来。”
“哦。昨天你叫过我,我从甄总办公室出来接了个电话就把这档子事忘了。”
“昨天要说的事不着急了。你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出什么事了吗?”
费溪看着冷歆萌手里拿着的那沓座机话费单随口问了一句。他原本想也就是个别人打打私人电话的事。这谁还没个给紧绷的神经放假的时候。偶尔用办公室的座机打打私人电话,只要不是很过分,他的原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费总,办公室里有人用座机打168,信息费高达五十元。”
“什么?”
冷歆萌不疾不缓地吐出她走进费溪办公室的意图,费溪傻眼了。他想不到公司里竟然会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案。且不说事情的性质,单说这明目张胆的架势根本就没把费溪他们当回事啊。
“确实是这样的。我打10060查了,是有人打电话充了qq币。”
“知道是谁了吗?”
“我一大早就登录qq查了,我qq里没有这个号。但我想可能是有人给其他的qq号充值的。现在每个人有这么两三个qq号不是什么稀罕事。”
“qq号弄到手没有?你给我我一会儿查查,看看是谁的胆子这么肥。”
冷歆萌张口就说出了她已烂熟于心的qq号。费溪来不及多想就欲登录qq,他准备加她刚说的qq号为好友。
“费总,你这样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我想还是我来查吧。”
费溪见冷歆萌如此说,暂时停住了手。他想了想她说得也在理,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他也需要敲打一下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甄玉强现在正愁没处找碴呢,这不是给他制造进行强权管理的机会吗?
“萌姐,你还是单独申请一个新的qq号吧。我不想他们太难堪,你也知道甄玉强那边的事。”
“我明白的。所以我一大早就提前来,是想先告诉你,免得到时候你不知道,被人倒打一耙。你管理这么个摊子也挺不容易的。”
“萌姐,这件事你先查,争取在甄玉强来公司之前查出来告诉我。”
“好。昨天我想告诉你宋鸿羽”
冷歆萌离开他的办公室前说出了她昨天没来得及说的事。她说甄玉强把宋鸿羽申请转正的表格压在了他抽屉里,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眉目。
没用多长时间,冷歆萌有了收获。她通过和那个qq号聊,要出了他的信箱。虽然他不说他是谁,但费溪足能够从这个“dkq520”的信箱通行证里圈定作案者。他们公司就那么十几号人,除却董克钦外就没有姓氏以字母“d”开头的。
“洞keqin”费溪在纤尘不染的a4打印纸上拼写出了“董克钦”三字的拼音。他兀自琢磨了半天,通过msn告诉冷歆萌,暂时不要将查出的结果告诉甄玉强。冷歆萌是聪明的,她迅速理解了费溪的意思,给他发了一个笑脸表情符号。
甄玉强听完费溪的汇报,整个人都气得从老板椅上弹跳起来。以他当时的气势,如果那个以公谋私的家伙站在他面前,他不踹他两脚不抽他两巴掌绝不算完。
“老费,你去给我查,我一定要查出这个孙子。我倒要看看他的胆子有多么肥。”
“老甄,你先消消气。事已出了,我觉得需要对当事人进行严厉的处分,不能草率了事。否则以后什么幺蛾子都会出,乱了公司的规矩。”
“这还用说嘛。咱们在一起共事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去查就行,不管是谁,我不拿这孙子开刀,咱们还怎么在公司树威信谈发展。”
费溪嘴上说着一些适合当时情形的话,心里早已乐成了一朵花。他想现在终于逮住一个处理董克钦的机会,要杀杀他狐假虎威的威风。要说费溪对他没有怨言那是假的,他整个就是一个二百五,什么事都不会做不说,还不让比他能力强的人去做。
每次做不好事追究责任的时候,他自恃是甄玉强的小舅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谁拿他都没辙。要不是甄玉强他老婆董晓芮袒护着,费溪早把他给灭了。或许这也就是费溪和甄玉强心里疙疙瘩瘩的原因所在。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除此之外,甄玉强还有两个他自以为外人不知的小九九。这其一就是他看不得费溪在公司的影响力比他大,更不愿意看到年底的分红分给费溪几万块钱。其二是他寂寞难耐,几次想占冷歆萌的便宜都恰巧被费溪撞了个正着。
一次两次说是巧合也就罢了,三番五次叫谁都不会相信那是无意的。要不怎么说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经历这么许多次之后,费溪也徒剩打碎牙齿肚里咽的份儿。
这种情形之下,纵使他费溪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更何况,还有董克钦在背后的使坏,所有的事就不由得甄玉强不信了。
费溪全身退出甄玉强的办公室,煞有介事地上网耗了那么大半个小时,才打起精神重新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这个时间,甄玉强正和他妻子董晓芮通着电话,说着座机被盗打的事。
“行,你不用管了。这小子一旦被我抓住,我肯定灭了他。胆子也忒肥了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不和你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克钦来公司后没少受他们的气。”
费溪隐约听到董晓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屁股已经落在了甄玉强对面的椅子上。甄玉强看见费溪气定神闲地走进来,他赶紧抓捂住听筒匆匆告了别。他的通话内容外泄怨不得别人的耳朵,要怪就怪他铁公鸡一样舍不得换个好一点的电话机。
“老甄,事情有些棘手。我看是不是这样,罚当事人一点钱警告一下算了。”
“老费,别怪我说你不给你面子。这样的事你还敢犯糊涂?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我看有必要对打私人电话的事情一并处理。”
“我刚才说的也仅是我的建议。你怎么处理你来决定就好。”
“你查出是谁来了吗?”
“具体是谁,我没有查出来,但通过和他聊要到了他的信箱。他的信箱通行证是dkq520。”
“是126的还是163的?你别告诉我是搜狐的。”
“不幸被你言中了,是搜狐的。我想这样,一会儿我们开一个会说说这事,给当事人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唔,哦。”
甄玉强很显然是被他小舅子给雷到了。他想不到这个盗打公司座机电话的人会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一时间,他陷入沉思中,对费溪方才说的话仅仅自然地应付了两声。时间不长,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算了,费溪你忙你的去吧。这事我来处理。你顺路帮我把董克钦叫过来。”
就是打死董克钦,他也不会想到他的一时冲动,给甄玉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没事人一样趿拉着拖鞋晃荡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他想不到甄玉强正怒目圆睁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董克钦打从毕业进这家公司还从没见过甄玉强生气时的样子。这一次他领教到了甄玉强传说中的那副气急败坏的熊胎。以前他不相信还替他辩解,现在他开始死烦死烦甄玉强,尤其他盯着人看却始终不说话的沉默样子更讨人嫌。
“姐夫,你没事吧。没事我就去忙了。”
“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我问你前两天有没有用公司的座机充值,换qq币?”
“这是哪个孙子冤枉我呢。看我找出来不活劈了他。”
“你还嘴硬,'maio:dkq520sohu'>dkq520sohu,这个信箱是不是你的?”
“是啊,我很少用这个,平时都用qq传文件或者资料,很少用信箱。”
“谁问你这些了,你就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就行了。你啰嗦这么多有什么用。”
接下来,甄玉强没有再给他狡辩的机会,把他从费溪哪里获知的情况一一摆在了桌面上。董克钦起初还嘴硬,后来见实在赖不掉了,他也就只好承认了。
“姐夫啊,那天我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我养的qq宠物还活着吗。你知道我马上过生日了,如果它饿死了,我想花点钱复活它。”
“正经事不做,你脑子里整天就琢磨这些啊。难怪别人挤对你,我看我要和你一起共事,我也挤对你。”
董克钦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任由甄玉强的唾沫星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更可气的是他时不时故意摆出抹掉溅在脸上的唾液的动作,一厢情愿地期望达到能刺激甄玉强闭嘴的目的。
“你还养qq宠物呢。没事的时候你好好想想,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养什么宠物。这话说出去,我都替你感到脸红和害臊。”
“行了啊,行了啊。别没完没了的啊。我来这里是工作的,不是看你脸子当哈巴狗给你训的。你要是愿意耍脾气你回家耍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态度啊。有本事你别在我这里上班,自己出去找工作去。你要是找到比这里强的能干长,我叫你姐夫,行吧!”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早抽你了。”
董克钦和甄玉强锋芒对锋芒的争吵吸引了整个办公室的注意力。很多人装模作样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实际上耳朵早就穿门而入,听着他们俩半吊子一样的争吵。
他们俩不着调的争吵很快被好事之徒整理出来,以匿名形式张贴在了天涯论坛和百度贴吧。很快的这件事在网络上蔓延开来,一些好奇心重之人竟然发动了人肉搜索欲找到这家公司和吵架的两个人。
几天后的中午,甄玉强把费溪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不知道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打开的网页上就是那篇他和董克钦吵架的帖子。他的意思是让费溪找到这个人并把此人给开除了。
起初,费溪不想管这事,但甄玉强言语透露出的信息让他隐约地知道他可能已锁定目标。果然不出所料,费溪刚查得有点眉目时,甄玉强就安排冷歆萌解聘了宋鸿羽。这天费溪正在外边拜访客户,他没承想甄玉强会选择他不在的时候动手。
实际上,甄玉强锁定宋鸿羽仅仅是有点科学依据的怀疑而已。他找到从事it工作的老乡破解了发帖人的ip地址,以此推断出是宋鸿羽所为。此前,费溪与甄玉强沟通过,绝不能凭此单薄的证据就断然辞退一个员工。
甄玉强嘴上答应得挺好,但没办什么实事,还是借刀杀人,清除了异己,给和费溪走得近的人来了个下马威。这一点是费溪所不能料及的。他没想到甄玉强会既狠又快地动手,更没想到宋鸿羽成了盗打公司座机事件的替罪羊。
费溪很是替宋鸿羽鸣不平,但他又能如何?他的饭碗还是在甄玉强的手里捧着。要不是念及他们的交情和费溪的实力,或许他会连他一并处理掉。但这是早晚的事,因为费溪的存在阻碍了他向冷歆萌的示爱。
痛惜抑或气愤对费溪而言都无关紧要。随着几场秋雨侵袭,天气越来越凉,2006年的秋高气爽的日子离麦城这片土地越来越远。
费溪不得不认真考虑着他父母来麦城小住的问题。这件事若商量不妥,等待他的将不仅仅是工作处境上的煎熬,还有来自家庭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