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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离婚(2 / 2)

等到村子里弥漫出生火做饭的香味,费溪站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冈上俯瞰着炊烟袅袅的村落,内心泛滥着令人窒息的闷痛。

多少年之前,他曾幻想过这样的幸福的场景:夕阳垂落的山冈上,晚霞染红了西边天际,他和她就站在这里看着村子里炊烟四起,听着狗叫声和母亲们的呼喊声从村巷里远远传来

“我就豁上不要这张老脸了,他们要是再难为我,我就赖在他们家不走了。”

费溪妈再次沮丧地从蒙晓瑞家回来,屁股还没把马扎坐热,就起身再次去了他家。

费溪看着母亲消失在大门口的身影久久无语,他们一家人轮番上阵好几回了,蒙晓瑞父母就是不念旧情,抱着他们的想法不想松手。如果母亲再被他们奚落回来,费溪不敢想象他能做出啥事了,这一刻,他都有了拼个鱼死网破的想法。

天黑了,夜深了,灯稀了,村巷里隔大半天才有匆匆赶路的脚步声响起。费溪和父亲沉浸在黑暗里,似乎忘了开灯,他们都担心费溪妈,不知道她会遭受多少冷嘲热讽,不知道她会不会和前七八次一样空手而归。

“你们爷俩怎么不开灯啊。费溪,你爸身体不好不愿意动弹,你咋不开灯啊。黑灯瞎火的,你们爷俩想什么呢?老蒙他老婆好个厉害,老蒙都答应给我手机号,她还坐在地打着滚不同意。”费溪妈摸黑进屋打开了房间灯。

“行,今后她就等着吧。看看以后他们还用不用得着我们。他们一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把咱们害得这样惨还落井下石。”费溪拿过他妈递过来的纸条,仔细辨认着那十一个阿拉伯数字。

“你这孩子,打小就嘴硬。到了时候,人家找到你家门口,你还不是就心软了。别管我们遭了多少罪了,只要能让你和你媳妇和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这回就算让你长长记性,今后为人处世要处处谨慎了。”费溪爸挪动了一下躺了许久的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夜更深了,村子淹没在黑暗里,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了。费溪和衣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瞌睡的影子,他在和消逝的过往对视着,和过去的自己说话,他狠狠地骂自己就是一个大傻蛋。

第二天上午,费溪就奔波在了消解婚姻危机的路上。这一次,他坚决阻止了父母陪他的好意,孑身一人去了他故乡的县城。这天一大早,他给蒙晓瑞打了电话,蒙晓瑞一听到费溪的声音就挂断了电话。后来,费溪再打过去,蒙晓瑞的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

费溪气得暴跳如雷。

当他站在自家院子骂娘的时候,孙晓霞打来了电话。她说昨天夜里蒙晓瑞的父母给他们打过电话,自从她知道费溪的遭遇后就劝说蒙晓瑞,让他出面去和易萧萧解释一些事情。她还说蒙晓瑞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劝费溪不要责怪他,最后,她告诉费溪她家的具体位置,让他直接到家里谈。

令费溪想不到的是,孙晓霞的父母也在蒙晓瑞家里等着他的到来。

他们当着费溪的面数落了蒙晓瑞一顿,说他鬼迷心窍骗了一家人不说还害了费溪。蒙晓瑞敢怒不敢言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费溪,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半死。

“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那么值钱?要不是费溪,咱们俩这会还在岛城被人洗脑呢?你做什么事就不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脑子怎么就一根筋,错了就是错了,你别拿自己的错误影响别人。”孙晓霞不留情面地训斥着蒙晓瑞,她对他骗她去岛城的恶行余恨未消。

费溪和易萧萧的婚姻出现危机,在于他俩的性格存在不可弥补的缺陷,也在于他们把简单的事想多了,把复杂的事想简单了。

甄玉强是个聪明人,他把用在商场的聪明才智用到了费溪身上,抓住了费溪的软肋。他原本想制造绯闻逼迫费溪离婚,彻底打垮费溪的精神支柱,再顺理成章地逼迫其辞职。

他现在正偷着乐,一箭双雕的计谋从梦想照进了现实,尽管前后顺序互换了,可依旧达到了他赶走费溪的最终目的。

接连几天不消停地东奔西跑,费溪从骨子里体味到心累,那种累犹如身体被抽掉了意识和筋骨,只剩行尸走肉被码放在让人遗忘的角落里,任由岁月恣意地凌迟取乐。

易萧萧看见蒙晓瑞和孙晓霞的身影着实吃了一惊,她知道费溪搬的救兵到了。

“蒙晓瑞你怎么来了?这位就是你老婆吧。你马上要当爸爸了。”

“呵呵,呵呵。”

事到临头,蒙晓瑞开始发憷了,他想打退堂鼓,可人已到易萧萧家门口,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你就是嫂子吧。还是费溪有福气啊,娶了嫂子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我叫孙晓霞,咱们姐妹还没见过呢。”孙晓霞爽直泼辣的话语一出口,蒙晓瑞和费溪颇感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别看孙晓霞平时蔫乎乎的,关键时候鸟枪换炮派上了大用场。她向易萧萧及其父母描述了两件事:一是费溪手机被蒙晓瑞扣了,他不能接电话;二是,费溪和冷歆萌在汽车站动作亲昵,纯粹是为了能脱离传销窝。

易萧萧父母对孙晓霞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们以为蒙晓瑞夫妻俩就是费溪从老家请来的说客,说什么都是事先商量过的,不值得相信。

孙晓霞心里明白,不像蒙晓瑞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留情面地扯了丈夫一把,要他把事说清楚,不想看着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

“大伯、大妈,你们得原谅我啊。我黑了心肠骗了费溪。你们或许以为这是费溪安排我们说的。我也不瞒你们了,费溪和他爸妈为了让我们来你们家,把那天的事解释清楚”

蒙晓瑞言辞恳切地诉说着他的遭遇,说到伤心处他忍不住落下悔恨交加的泪水。

他不怕家丑外扬,把盖在脸上的遮羞布也揭了下来:“要不是我父母和她父母争吵我们的孩子姓什么,说什么我也不会不明是非就进了传销窝。我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打心眼里希望你们相信我说的话。费溪和他那个同事真的没什么。易萧萧当时从手机里听到的对话,是我断章取义弄的。要是今天不来你们家,我心里还真怨恨费溪,要不是他,我唉,你看我都说了些啥,我和我媳妇都应该感激他和他同事才对,要不是他们,我们的孩子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易萧萧父母动容了,他们动摇了昨天还坚持的想法,打算劝说易萧萧回麦城去。他们吃惊的是世上竟然还有那么荒唐的事,要不是蒙晓瑞亲口说出来,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只当做败坏上门女婿名声的笑话听听了之。

他们一行人是吃过午饭后离开的。

易萧萧迫于父母的压力,暂时和费溪休兵,脸上勉强地堆满了笑容。费溪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弛一下,他母亲就打电话来告诉他,他父亲突然晕厥,现在正在县城医院的急诊室里抢救。

“你还好吗?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有什么事?”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啊?我听他们说你要卖车,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冷歆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费溪回复的消息,她隐约地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被自己一闪即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两只手忙不迭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把心中疑问发到了msn的对话框里。

“你是费溪吗?”

“你到底是不是费溪?”

“你到底是谁?”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这一连串的问号郁结起来盘绕在她心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纹丝不动的电脑屏幕,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了。

“我刚出去了一趟。怎么?感觉我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这样说话吗?”

跟随着这句话的后面,出现了一排娇艳的玫瑰花图片。

冷歆萌长舒了一口气,抚摸了几下揣着一只兔子的胸膛,调皮地发了一张鬼脸和几枝枯萎的玫瑰花图片。

“呵呵,你吓了我一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们以前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咱们虽不是朋友,但关系也比同事近。”

冷歆萌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前句话补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和我直接提,不用不好意思,我借给你。”

“实在不行,你把车卖给我也行。你车子原价多少?”

冷歆萌等了一会儿,不见费溪的msn有回音,她笑了笑,以为对方顾及男人的颜面不好意思开口,就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冷歆萌说的话泥牛入海,半晌没有任何回音。她有些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诚心诚意想帮他,他好像不太领情。她沉吟了片刻,继续善解人意地补充着她的想法。

“我多给你一万吧,比你现在的卖价。你觉得如何?”

“多给一万?什么意思?”

冷歆萌看着msn上的留言失态地笑出了声。

“你别误会,算是我帮你的。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临走也没从甄扒皮那里拿到该拿的钱。”

“那一万块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去养个小白脸吧。你说你还算是人吗?什么叫咱们的关系比同事近啊,你就是老母猪发情,打着幌子勾引有妇之夫,实足破坏别人家庭的骚货!”

冷歆萌傻了眼,她上当了。这一晚上,她一直被人吊着胃口地耍。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怎么着,你这个骚货,网上还聊不够啊”易萧萧夺过费溪的手机,张嘴就骂,全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斯文样。

费溪洗完澡出来才知道易萧萧趁他不在和冷歆萌在网上聊上了。冷歆萌打费溪电话的时候,易萧萧正在书房里无所顾忌地喊叫着,还把电脑显示器和键盘摔到了地上。

“姓易的,你把手机给我。你夺我手机做什么”

冷歆萌听到了费溪气急败坏的喊声,易萧萧摔砸东西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地传了过来,她慌了神。好心办成了坏事。她再将电话打过去,已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

也就是在这一晚,费溪妈和他弟妹在县城医院里惶急得团团转,医院刚向他们下发了病危通知书。他们一直还等着费溪凑钱,快点把费溪爸转到麦城的省立医院去。

他们也拨打过易萧萧的手机,她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易萧萧有个回家就将手机调到静音状态的习惯,她不想吵醒熟睡后的孩子。

静谧的夜晚,皎洁的月光均匀地播撒着柔和的光亮,初夏的脚步渐行渐远,夏天搭乘季节的轮渡从远方赶来。

窗外的世界浸淫在夜色里无声无息,偌大的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摔成几块的手机躺在地板上,它以被人肢解后的姿态倔犟地讲述着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和肢体的摩擦。

费溪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神志恍惚地看着扔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

易萧萧蜷缩着身体坐在他们的双人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落着泪,她的心已被噬咬得千疮百孔。

“嫂子,嫂子,我爸死了,我爸死了。”费溪妹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嫂子,我哥呢?你们去哪里了?他的手机怎么关机了,你的手机怎么半天没人接啊。嫂子,我爸临死还念叨你们呢!他想最后看你们一眼,想看着你们和好如初!嫂子,我们以后该怎么过啊?”

费溪妹妹质问的话语气势汹汹地倒在了易萧萧的心里,她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音。她陷入了慌乱中,感觉生活犹如一团乱麻缠在一起,让她窒息。

“媳妇,费溪呢?他死哪里去了?你快点让他接电话啊!我的天啊,今后我要怎么活啊!费溪这个遭千刀万剐的,他为什么要关手机,他”费溪妈哭天喊地的声音传过来,惊醒了易萧萧。

“费溪,费溪,你爸死了,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摔手机的时候,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易萧萧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费溪惊得从沙发上弹跳着站了起来,随后,他的身体又重重地闷坐在了沙发上。簌簌而落的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感觉一切恍如隔世。

他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手机电池、后盖和机身,手忙脚乱地组装着手机。

可是他失败了,他的手抖动得厉害,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双手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手机又分成了三块,掉落在地上。

“费溪,费溪,你妈的电话,你妈的电话”易萧萧靠近前去,试图抱紧他,他却躲开了。

“你个遭天杀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关手机?你知不知道,你爸咽气的时候还念叨你!你弄的钱呢?你不是要给你爸看病吗?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快来”费溪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她极度悲痛,已神志不清。

费溪跑出家门,奋不顾身地冲进出去。他不顾易萧萧的拦阻,固执地开着车子没入了夜色里。

他说他要赶回家去,他要跪在父亲的灵前。

他说他对不起父亲,他就是个窝囊废,连救命的钱都没有。

他说他爸白养了他这个儿子,到死也没享过一天清福。

他说他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该不送父亲去省立医院

费溪爸走了,是睁着眼睛走的。费溪老家对去世的人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张着嘴巴去世,就是说生前还有想吃的东西没有吃到;如果睁着眼睛去世,就是还有想见的人没见着。

费溪知道,父亲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以后好好过日子,但他终究要饮憾于九泉之下。

费溪妈的头发白了一半,一个晚上人就好像老了十多岁。她说这辈子就是死了也不会原谅费溪。她让他滚出家门,永远不要回来,说今后就当没生过费溪这个儿子。

她心里痛,心里恨。若不是费溪不争气闹离婚,费溪爸也不会犯病,也不会扔下他们而去。

木已成舟,一切悔之晚矣。费溪父亲去世后的第八天,费溪就和易萧萧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费溪把父亲的死归咎到了易萧萧身上。易萧萧则抓着他和冷歆萌的把柄不依不饶。两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都说日子过成这样就没意思了,于是他们选择了更加痛苦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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