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叁岁那年的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和时云星的生命会彻底交缠。
窗外应当是黎明,听着时云星的呼吸声,利沅心绪宁静,闭上眼睛意识潜入梦境的结尾。
那年她和时云星几乎整个暑假待在一起,晴天弹钢琴,雨天拼积木,各自房间成为对方的据点,夏日漫漫,有时实在无事可做,就拿着望远镜站在阳台上找山林里的鸟雀。
时云星无法扭转父母的偏见,怕利沅受委屈,尽量避免双方碰面。时家父母经常出国,大大方便了他们交往。
其实旁人的态度利沅一贯不放在心上。
她不在乎时云星父母的轻视,也不在乎他们看着自己儿子和一个私生女关系密切会有什么反应。只要时云星坚持,她就不会放弃。
此后他们联系从未间断,人生中每个重要事件都有对方参与。
到今天,冉如意离开十二年,时家人远在海外,她和时云星依然互相陪伴。
吃过早饭,利沅驱车前往墓园。
墓园位于郊区,山明水秀,环境幽雅安谧。利沅行过湖边时微风吹动荷花,清香送入鼻端。
她遇上了不可多得的好天气,阳光绸缎般柔软,披在身上不觉炎热,一路走到墓位浑身还很清爽。
彩色瓷像永久记录下冉如意生动美丽的笑颜。那是冉如意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如愿成为利征弘的妻子,与他名正言顺共同生活,想象中的未来全部是美好的画面。
冉如意初入社会就遇见了利征弘,风流潇洒的男人有意或无意的纵容像是蛊惑人心的毒药,她知道对方已婚,内心有过挣扎,却还是禁不住诱惑,尝一口就毫无保留地陷了进去,自己欺骗着自己。
一年一年,利征弘的妻子怀孕,有了儿子,冉如意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自己意外怀孕,不顾利征弘的劝说执意生下这个孩子,一心一意抚养她与他“爱的结晶”,等待孩子父亲偶尔的露面。
利沅八岁,冉如意得到了结婚证。她们搬到南山新家,旧的生活彻底改换。
每当看到母亲明媚的双眸,利沅由衷感到欢欣,她希望母亲眼睛里的光芒永远驻留,然而她无力阻挡那光芒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暗淡下去,直至湮灭。
因为利征弘没有变。他的不变是割破冉如意幻境的利刃。
他从来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这一点冉如意早该觉悟。
细想过去,利征弘从未给出任何承诺,她用爱情蒙骗了自己太久,如今换个位置,骗无可骗,她的心脏日渐被痛苦蚕食。
多年以来父母期盼她走回正道,这次因她一意孤行要与利征弘结婚,终于心灰意冷,不肯再认这个女儿。原来父母说的是对的,结婚不是修成正果,是一条不归路的开端。
她还能往哪去呢?
冉如意的眼里没有别的出路,于是她走向死亡。
她变成一捧骨灰,和墓碑上的瓷像。
利沅放下花束,轻轻抚摸墓碑,说:“荷花开了,很漂亮。”
复杂的感情经历时间的沉淀,表面一派平静。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时候你教我背的,我还记得呢。小淮今年也学到这首诗了。他背课文很快,语文都是满分。
“今年的体检没什么问题。星星找到一个刚回国的乳腺外科专家替我挂了号,过几天去。那个私立医院我有点耳熟,可能名气大,在哪听过吧。“研究生还有一年,后面应该不读博了。爸爸又提了让我到公司上班,我还是没答应,但我也没想好以后做什么。”
利沅漫无边际说着,生活里,学校里,开心的,不开心的……徐徐拂过脸庞的风像母亲的手,只是温度不相同。
渐渐地,话好似都说完,不长不短的一段沉默横亘风里,利沅知道她最关心什么,但不想说,简略道:“爸爸挺好的,利泽、玉姨都很好,不用担心。”
最后,像所有孩子一样,利沅告别:
“我走了,妈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