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意识时,自己正在拥有九个月亮点星球高空处现出真身,展翼飞行,前面是往地平降下去的太阳,下方是九月星上其中一个浩瀚辽阔的原野,尚未有生命迹象的大地寂寞荒凉。山丘和岗坡海浪般起伏,涌向视野的极限。思感神经萎缩进真身的脑壳内,我失去了同一时间欣赏星球整个地表达能力,被打回了原形。
还没死吗?法娜显在哪里?
一圈光晕在前方凝聚,由淡转浓,光度超越正落下的夕阳,非常夺目,我生出感应,晓得法娜显现出真身。自懂事以来,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任何生物,不论在进化的阶梯攀上什么位置,总保留着原始形相不能磨灭的烙印,纵然变成可自由纵横星河间的纯能量体,烙印仍密藏于核心神秘的空间内。这个空间被称为心核,会由纯能量体转化为物质,具有原始形相的特征和血肉,由心核内地能量支持,功能上没有分别,如被毁掉,等于心核被毁,必形神俱灭。
光晕里逐渐现出影像,如我般有头、身、四肢和比躯体长上三倍的一双翅膀,整个要比我大上一倍,却没有丝毫笨重的感觉,因为他似比空气还轻,全身晶莹通透,带着玉白的清光,闪烁不定,令我看不真切,有种似有若无的诡异。与我最大的分别,是他头上长满长而浓密透明的柔软青丝,水瀑般随着飞行的动作飘扬起伏。一时间我看得呆了,他双翼的拍动充满节奏的感觉、自然闲逸,美至不可方物。
太阳没入地平之下,一轮明月接力似的从它落下处升起来,燃着了天边的浮云,照耀着苍茫的地表。
我们追逐着经过一座死火山,它曾是九月星上最威猛的火山,眼前虽处于截顶锥状的静止形态,可是五千个宇宙年前,我亲眼目睹它喷发的雄姿,现在附件冷凝了的层状火山熔岩所形成的千奇百怪的地貌,犹勾起深刻的回忆。当时大地颤抖,激响震天,浓烟翻滚,烈焰四溅。
因太阳的退出,另两个原被她光芒掩盖的月亮,在中天和后方处显露仙踪,一明一暗,与月晕外缀满的星辰,在深黑的夜空争妍斗艳。九月星夜空的美景,是无与伦比的。九月星更是为出生以来,第一个创造的新世界,它的一沙一石,均种下了我最深刻的感情。
法娜显放慢了飞行的速度,让我赶上他。在星球的表面,速度是有一定的限制,受制于星球力场的大小、空气的阻力,基本上是不能超越“逃逸速度”的两倍,那是指脱离行星力场所需达到的最低速度,否则将是能量爆炸的厄运。
法娜显同时调校心跳的速率、能量的跃动,逐渐与我同步,当我飞到他羽翼之下,我们的能量接轨,精神浑融,我再次不觉孤单,心中充溢着没有止境的儒慕和敬爱之情,像久别家园的儿子回归母亲的怀抱。
他面容的轮廓线条优美,仿似融入了星球的空气中,若现若隐,清光笼罩,如在暗夜里燃起另一轮明月,与我飞越无尽的夜空。
“孩子!让我看看你的眼里,我是怎么的模样?”
我开放萎缩了的思感神经,心中填满异样的感觉,心忖难道现在眼所见到,仍非他的真身,只是一种视觉的翻译?
好一会后,法娜显陷进沉思,再没有“说话”。
越过海岸,飞临大海。
如在平时,我会非常享受这星球上任意翱翔的逍遥乐趣,此刻却被焦虑和疑惑箝制了,因为晓得真实的情况,肯定非眼前般和平安逸。幸好法娜显安逸无恙,强大如往昔,令我心落实了点儿。
远方海平线处,烟云弥漫中隐见一座岛屿,其中耸立的山峰,被冰雪覆盖。五十多下心跳后,我们来到小海岛的上空,法娜显领我在空中盘飞三匝,然后降落岛屿中心最高的雪峰上,脚爪探出来,破开雪层,抓石傲立,双翼收回来包裹全身,晶石般的眸神深情地鸟瞰四周波涛汹涌、白浪滔天,正刮着狂风的茫茫汪洋,头丝随风拂舞,我落在他身旁,学他般站立。懂事后,我一直在模仿他。
法娜显轻柔的道:“孩子!告诉我,在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了想,重组当时发生过的事,答道:“当时形势非常危急,我已没有反击的能力,忽然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却正在星球的力场内飞行。”
法娜显目光投往大海尽处,微笑道:“你该是第一头想到反击敌人的候鸟。当时的确是生死悬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就在你和敌人交锋的空间,发生了超微子级的强烈爆炸,震荡整个星系内外的空间。星系最外围三个星系上的火山,受不住冲击致泄出地火。待一切平静下来,敌人的能量箭不余半点残屑,只有你独自漂浮在星系力场的外缘处。我以磁能把你从外空吸摄回来,发动你的飞行神经,再以地气和星球两极的磁能,疗治你奇怪的昏迷,你醒来时,已绕着九月星飞了万多圈。”
我听得发呆,完全不明白。法娜显恐怕也弄不清楚确切的情况。耗尽能量,后果该是形神俱灭,还凭什么支持我的真身,更不可能歼灭敌人可怕的魔箭。力量从哪儿来呢?肯定不是在心核内,因为没法瞒过我,遑论避过法娜显的思感神经。唯一的解释,力量是外来的。
法娜显似抛开了诸多百思不得其解、令我们困扰的问题,从容自若的道:“孩子!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对你都非常重要,你必须成长起来,学会独(空)立、冷静和忍耐,学会如果在逆境中坚强的活下去。你不但要掌握成为候鸟的诀窍,还有超越候鸟。在我族内,或许只有你办得到。”
我惶恐的道:“可敬的法娜显,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法娜显仰望星空的明月,像说着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事般,平静的徐徐道:“袭击我们的是极度可怕和超卓的生物,神通广大,且谋定后动,计划精密周详,又准备充足。他挑选的目标是法连山,族内仅年长你七十个生气周期的年轻候鸟,心核只得四节半点容量,思感网笼罩的范围不到半个候鸟年,也是族内经验最浅、能力最低的候鸟。”
我浑身似失去力气,有不想听下去的抗拒情绪,因为猜到法娜显即将说出来的,将是最难接受和面对的现实,且是不能改移的。
法娜显续道:“敌人避过法连山的思感网,趁他专注于创造新世界的当儿,骤然出现,全力施击,更要命的是,敌人以我们不明白的能量,同时切断法连山和我们的连心术,令我们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无法协防,鸟盾没有用武之地。就在法连山抵御不住,形神俱灭的刹那,敌人撤去禁制我们连心术的能量,趁我们不知就里,重新和法连山连结的一刻,循心网的位置指示,发射四十七枝扭曲了正常时空的能量箭,同时命中我们每一头候鸟的心。除我们之外,没有候鸟来得及防御,全体立即死亡,形神消散,再不存在于宇宙内。”我整个变得虚虚荡荡的,仿佛由这一刻开始,我已变得一无所有,再也不属于自己,只是行尸走肉。强烈的悲痛扭曲了我的心,这并不是候鸟应有的情绪,而是属于另一个生命,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法娜显朝我看来,晶眸充满爱怜的神色,柔声道:“孩子!你的感觉是不是很古怪呢?第一眼看到晶胎内的你,我已感到你既是候鸟,也不是候鸟。”
我茫然摇头,却不知想表达什么。我现在心里的感受,是没有语言能传达的。
法娜显振翼起飞,带起一大蓬雪粉,在狂风吹拂下漫空飘扬,道:“孩子!随我来!”
追在他身后,在星夜和大海间拍翼飞行。星球仍是那么美丽,但我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在星球上的飞翔,有着天渊之别。
法娜显动听温柔的声音,风般从前方送入我的耳中道:“看!这个世界是多么美丽,三千个宇宙年之后,生气之风将抵达星系,撒下生命的种子,环绕星系太阳的十三个星球,只有我们的九月星能够孕育出珍贵的生命,这才是候鸟最关注和渴望的事,其他一切均无关痛痒。”
我无法如往常般听进他的话,心想的是找到那令我有切齿之恨的凶手,决一死战。
法娜显沉默下去,保持优雅飘逸的飞行姿态。他对我心中的想法,该是了然于心。倏然间,太阳从前方海平跃将出来,光耀天海,星月回避,法娜显在日光下消失了似的,只剩光影和线条。失魂落魄里,竟赶上了落下去的太阳。
法娜显道:“你是与众不同的候鸟,拥有候鸟盾特质,但分异处更多。”
想起自己的不济事,心情更直掉谷底。纵能找到凶手,除了去送死外,又奈对方如何?
法娜显着我赶到他右边,并肩而飞,道:“千万勿沮丧,这不属候鸟的素质。正如我说过的,我即将说出来的话,对你和候鸟族都非常重要,因为候鸟族的未来,已落在你的肩上,你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心中掠过极度不详的感觉,心颤神摇的道:“可敬的法娜显,不是还有你吗?”
法娜显没有直接回答我,径直说道:“宇宙自有其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则,比如生气和死气的相因相峙、星球上日夜季候的循环往复、生命水火的阴阳交感。你是候鸟,但与我们所有候鸟族属性来说有一根本上的差异,这方面我一直隐瞒着,怕影响你的成长,现在到了不得不说出来的时候,或许你已从翻译出来的形相,看出我和你属性上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