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想了想,才问:“表哥你的意思,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当然是好事情。”晏思文慢慢说,“我父亲以前教我念书,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太清则寒,气薄不寿。还有,我也在书上看过,所谓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以前王爷就是这样,他是个极刚硬的人,不然也没法在素州这儿支撑十多年,但是人一直刚硬,丝毫柔软也没有,那就太累了,也容易折损。就像马儿不停的跑,刀剑不停的使用,不给休息。”
甄玉听到这儿,刷毛的手慢慢停下来,她有点懂了。
晏思文又继续道:“我嘛,其实很年轻,来军营的时间也不长,薛靖他们在素州呆的久,在王爷身边时间更久。薛靖就和我说过,他说,王爷很累,因为他这样的刚硬不是天生,而是用念头强力支撑起来的。天生的刚硬那也是有的,然而那种人就会格外的暴虐,不通人情,就像阙离徵他爹那样,人见人怕。可王爷不是那种天生暴虐的人,他的骨子里,其实很柔软。”
薛靖,甄玉也知道,是岑子岳的另一个部下,他的舅舅恰恰就是太医院的掌院黄秉中,不知为何,这个外甥没有继承杏林之业,却从了军,上次破车渠,就是他立的首功。
“公主听说过珈蓝关的那件事吧?十几年前的事了。”晏思文突然问甄玉。
她点了点头:“听人详细叙述过。”
“薛靖当初,就是那剩下来的四十八个人里面的一个。”晏思文说。
“啊!”
“十五年了。那四十八个人,连年征战到如今,也只剩了不到二十个,他们都是王爷身边的大将。”晏思文拿过马刷,细细给自己的青玉狻猊刷着毛,他又道,“只有他们才真正知道,王爷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来的。我相信薛靖说的话,所以我也希望王爷能有休息下来的时候。”
他说到这儿,抬头又看看甄玉,笑道:“自从表妹你来了素州,我觉得,王爷就不像往昔那么强硬了。”
甄玉的脸有点红,低声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晏思文微微一笑:“并不用你做什么。有你在王爷身边就行。王爷像一把锋利的宝刀,表妹你则像刀鞘,能把这把刀保护起来,让他不至于因为太用力的砍圻,而伤了自身。”
事后,甄玉在心里把晏思文的这番话琢磨了很久。
甄玉从没想过,自己对岑子岳还有什么作用,她也没想过自己还能这样子来帮他,这让她忽然有了一种深远的宿命感。
甄玉的生命,因为岑子岳的出现,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希望和爱意,而岑子岳也因为有了甄玉,才终于找到了可以小憩片刻的家园。也许正是这样,上苍才把她送到了岑子岳的身边。
也是因为呆在军营里久了,甄玉和晏思文他们的关系也近了许多,她觉得自己像是有了一个亲哥哥。
因为前世甄玉从来没把宋家当成自己的家人,而那家人也从来没有真正疼爱过她,宋小义更是对她能骂则骂,能踩则踩。
她第一次有了晏思文这样亲哥哥一样的亲人。
所以每次,当她想起晏思瑶来,就更觉得难过……
如果思瑶没有出事,那么如今他们一家人在一起,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啊。
而也许正是因为甄玉这份心心念念,不久之后,竟真的从突厥那边,传来了和晏思瑶有关的消息!
这天,小兵忽然通知甄玉,说王爷有重要事情,请公主去军帐商量。
甄玉那时候正在马厩照顾天麟小紫,今天据说有军事会议,一般岑子岳和下属商量要事,她都不会留在军帐内,以免让岑子岳的下属认为她有插手公事的嫌疑。
而这会儿,岑子岳身边的小兵忽然跑过来,郑重要她去“商量事情”,这就有点罕见了。
“王爷没说是啥事儿?”甄玉忍不住问。
“说是晏校尉妹妹的事,”小兵迟疑了片刻,“好像是有消息了。”
甄玉心中一惊,手中水桶咣当落在地上。
她也顾不上去捡,赶紧转头往军帐那边跑。甄玉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难道是晏思瑶有消息了?!
到了军帐,果不其然,岑子岳身边站着一个风尘仆仆,貌似细作的男人,而晏思文则早就到了里面,他也一脸紧张,仿佛要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岑子岳见他俩都到了,做了个手势:“正好,袁文焕的人回来了,你们两个趁机听听他带来的消息。”
甄玉自从到了赤凤营,就没怎么见到袁文焕,因为他和赤霄泰阿两个人,潜入突厥那边,一直埋伏在突厥的都城里。最近这几个月,突厥王阙离博突然身故,他儿子阙离羽野心勃勃,抢了本应该落在堂弟阙离徵身上的大位……突厥那边可以说乱成一团。
这样的好机会,岑子岳是不会放弃的,所以他命心腹袁文焕带着赤霄和泰阿潜入突厥都城凉州,时刻观察城内的证据变化,同时也打听晏思瑶的消息。
岑子岳是个有宏观眼光的卓越将领,身边四个死忠:赤霄泰阿放在突厥,而承影湛卢则被他留在大祁京都,守着“情况明显不大对”的景元帝……他把这些最信任的耳目放在了四面八方,而不是单单留在身边保护自己,这样一来,他就随时都能收获到第一手情报,不会被心怀不轨的人耽误消息。
那个被袁文焕送回来的手下叫温仲,人如其名,非常的稳重,虽然看上去极为疲倦、是多日跋涉才赶回赤凤营,但行为举止非常收敛,就像个装满了机密的盒子,不先取得岑子岳的允许,决不开口。
但他一开口,就惊掉了甄玉他们的下巴:“公主,晏校尉,根据我们的消息来源,晏都督的千金,还活着。”
甄玉也顾不上矜持,她一下子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思瑶真的还活着?!”
“活着是还活着,但不是像咱们这样活着。”温仲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甚至我该说,晏姑娘如今还算不算是我们这样普通的人,都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