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若还要说些疯话,就再下去清醒一回。”
叶浮生呛了口水,闻言道:“师父就算让我把这条河水喝干,听到的话也是不变的。”
顾欺芳凝视着他,讽刺道:“你倒端得海枯石烂痴心不改,可晓得那人是不是如你这般?”
叶浮生一怔,继而笑了。
他的笑容就像春风拂过,落一手轻絮,扬一树繁花,温柔得不可思议,此时两眼弯弯,如日光融于月牙潭,水中不映鸟兽虫鱼,也不见花草扶疏,唯有一个虚影。
那么淡的影子,似水面上的浮沫,也许眨一眨眼就会破碎消失,却沉在水底,留在心里。
叶浮生笑着说:“他亦如此,我知道。”
顾欺芳终于语塞。
“我听见了,他在叫我。”叶浮生回头,身后万般风景都化成了一片黑暗,天光水影、草木土石都在他回头的刹那消失殆尽,除却通往前方的路,偌大方圆竟然只有他和顾欺芳脚下这片方寸之地绿意尚存,“可惜,我回不去了。”
看到顾欺芳的那一刻,叶浮生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面对着曾经阴阳殊途的师长,听到最牵挂人的声音,于这进退不得的囹圄间明白了生死之别,也明悟了自己一心所念,只可惜一世已当归。
叶浮生不怕死,他只是可惜。
他这厢满腔情绪纠缠尚未分明,一心所想也没酝酿出来,顾欺芳就忽然开口:“谁说你回不去?”
叶浮生一愣。
“黄泉千步走,往世不回头。”顾欺芳淡淡道,“适才你走了九百九十九步,若是再一步跨过路口,才是真回不来了。”
一步之差,咫尺天涯。
“这个世上英雄不好死,无非视如归……但是我辈先人骨未寒,又添尔等血犹烈,这天底下岂不就是豺狼当道,再也没了好人?”顾欺芳喝干了壶中最后一口酒,嘴角一勾,“我们这些老骨头,可是都说好了要在这里守着,你们这些兔崽子谁敢早来一步……都不准呢。”
酒壶坠地,发出一声脆响,在这一刻仿佛天际惊雷乍现,震碎了满目虚幻迷梦。
叶浮生瞳孔紧缩,他看到顾欺芳微微笑了一下,脸庞和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声音清晰如故:“你这么大的人了,诸般事情自己晓得,就比什么都好……只要记得我的话,逢年过节多祭一壶酒,还有,照看好你师娘。”
顾欺芳的声音说完最后一字就完全消失,伴随着狂风平地起,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叶浮生眼中的泪还没落下就被风吹干,诸多嘈杂之声震耳欲聋,光影明灭间,他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影子与自己擦肩而过,尚未认个真切,前所未有的黑暗就笼罩过来,紧接着万籁俱寂,只剩下原本模糊的呼唤愈加清晰——
“师父!”
叶浮生猝然睁开眼,日光从窗口流泻进来,冷不丁落进眼底,有些痛,刺激出了泪水。
他浑身绵软无力,连动动手指也不行,然而只是一个睁眼的动作,却立刻被守在床边的楚惜微捕捉到,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泪痕未干的脸上神情剧变,手颤抖了好几下才伸出去,却不晓得该不该碰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