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斯年冷漠地垂下眼帘看他:“不这么做,整座城都得完。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场火灾有多严重。”
“我不相信没有任何争取余地。”
“可事实就是如此。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跟你讨论解决方案吗?因为不用讨论我就能猜到你的观点,你太天真,无法割舍,最后只会一无所获。”
向斯年有足够的理性做出最佳决定,然而迈出这残忍的一步很难,比起出谋划策,他更需要的是支持。
可眼前的挚爱却一次次地质问、反驳,提醒他即将成为罄竹难书的暴君,难以消磨的罪恶感像鞭子,在心上抽出一道道血痕。
向斯年狠下心说:“你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你——”
“我这是伪善,对吗?”
林迁露出苦涩笑容。
他松了手,然而对方的领子却仍皱着,无法自行复原。
“好,”林迁坚定道,“我会出城去找其他城邦,明天天一亮就出发。”
“不许去。”现在轮到向斯年抓住林迁的手腕,“我说过附近已经没有幸存城邦,去找只会是徒增危险、浪费机油。”
“希望再渺茫我也要去试试,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向斯年拿出了身为城主的权力:“我说过不要再浪费资源。不是你想不想去,是我准不准你去。”
现在这个节骨眼,如果林迁再出意外,他真的会疯掉,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自己出去乱来。
“你一面贬低我能力不够,一面又对我束手束脚!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林迁的胸膛随呼吸猛烈起伏,眼圈也愈发泛红,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再开口时恢复了正常音量,像是诉苦:“我只是想帮忙,而不是跟你吵架……现在你我每一句话都让我心好痛……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向斯年的情绪好似深潭,投下的石子溅不出波澜。
“那就不要再吵了。”他替林迁端起碗,一手一个,抓得稳当,“听话,先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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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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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时有晃眼的大灯闪过,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
那是巡街的机甲,关键时期为避免骚乱,黎明城实行了宵禁。没人预想过守护城镇的机甲有朝一日会面向城民。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林迁对遣散决定不再是最初单纯的愤慨。
他有所理解向斯年的苦衷,认可没有哪个选择是完美的,但心底仍有个声音在说:“这样不对。”
林迁没有一点困意,望着身旁人侧躺的背影惴惴不安。
明天就要抽签了,他真的能安稳入睡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林迁就注意到向斯年的肩膀动了动,进而判断出他也没睡着。
林迁试探着贴了上去,从后方环抱,悄声说:“我有点怕……”
沉默两秒后,向斯年翻过身,与他面对面。
“怕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攥住对方冰凉的手,放在胸口捂热。
“明天的抽签。”林迁飞快地说,生怕他不想听,“其实你也不想这么做的对不对?天亮的时候把公告都撤掉就还来得及。”
向斯年身心俱疲地闭上眼,沙哑道:“你要是觉得怕明天可以不到场。我会主持全程,负责一切。”
“你就不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
林迁迟疑着说:“害怕一夜之前失去城民的真心敬仰,成为口诛笔伐的暴君。”
又是一轮探照灯闪过,林迁看见向斯年睁开了眼。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林迁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知道你不会滥杀无辜,只是——”
“那就够了。”向斯年重新合上眼,语气淡然地打断道,“我也可以向你学习,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抽签仪式还是在第二天上午如约而至。林迁没有选择逃避,开来了自己的机甲,守在看台侧位。
这片看台曾用作每年的机甲授勋、曾经历庆典夜的狂欢,现在又要用来宣布被遣散出城的人员名单。
看台下坐着的大多是头发灰白的老人,有的孤身而来,有的与家中年轻人相伴。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正积压着一场暴雨。
以林迁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向斯年的背影。明明距离不远,他却觉得相隔了千万里。
抽签的方式非常原始,由向斯年本人抓取写着姓名的纸片,然后交给莫莉卡念出来,另有几人在一旁监督。
钢锤曾主动表示要帮向斯年抽签,以分担骂名和怨念,结果被对方拒绝。
“做城主的,可不是在城邦繁荣之时享受厚待与敬重就够了。”向斯年说,“遣散决定是我做的,就算有骂名,也该由我承受。”
随着一个又一个姓名被宣布,台下出现了啜泣声,来自各个方向,时而还会出现更崩溃的哭嚎。
林迁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他庆幸只要在机甲里扭曲的表情就不会被外人所见。
数十台机甲都如此冰冷地伫立着,没人知道其中的机甲师是否也会像林迁这样面露哀痛。
抽签接近尾声的时候,下雨了。
向斯年没有避雨的打算,用左手挡着抽签箱的洞口,以免其中的纸条被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