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领他去看,转过三条街,五条巷,河对面一户人家,老的和小的两人住,老的非常老,小的未成年,古往今来的一出戏,寒门难裹腹,庶子不成贵。她对他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想来他也不会记得。
会记得这件事,只因为他将那小的领了回去,既往不咎,给了那男孩一顿安生。从此店里多了个人,叫肖原。
如今想起一次,就流泪一次。
那么善良的卫朝枫,那个还会听她话的卫朝枫,不见了。
“那天你说,日后我总要嫁人,后来想一想,也是对的,你何尝不是呢,日后总会娶妻……”
一念没有放下,天地也没有开阔。
程意城有遗憾,却无力再去等他弥补:“卫朝枫,我和你之间……就这样罢了吧。”
她领他好意,拿了他的伞,转身离开。
磅礴大雨,一人一伞,连风雨都挡不住,何况人生。
卫朝枫追上前去。
不再试图辩,拿出那支老人机只做给她知道:“这支电话我不会扔,二十四小时只为你一个人开。程意城,你说得对,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我更清楚的不是这个,我明白的是,如果将来我要娶的那个人不是你,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快乐是一种意义,痛苦也是一种意义,人生连意义都没有,这样的人生我要它又有何用。所以程意城,我给你时间,我不再打扰你,让你想一想,你想明白了,打我这支电话,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拨一下号码,我就来找你,我们结婚。”
她曾视‘结婚’二字神圣如祗,如今听来,只有大梦一场。
“卫朝枫,”她只问一个问题:“和我结婚的话,往后每年卫董事长忌日,你面对我,可以没有遗恨吗?你看见你的妻子,可以没有怪罪吗?你同我共度一生,可以化解心结、而非避谈此事一生吗?”
他像是被问住了。
他心里明白,他已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去避谈这件事。或许有一天,他会放下,会记得不那么清晰,但今时今日,他做不到。小舅舅教会他如何从跪倒处站起来,可是连小舅舅都没有办法教会他尚在守孝期就能做到大彻大悟。
问完这一句,得不到回应,程意城懂了,透彻了,死心了,离开了。
为什么她不肯糊涂一回,非要问个明白?
于是故事的最后,他的沉默以对,令她抱憾终身。
日升西落,化成流年。
暴雪的唐硕人回来了。
柳惊蛰无保留退出,唐硕人全面接手。稳定军心,大刀阔斧,收权放局,成人之姿。
卫朝枫终于成为那一种男人,卫家期待的男人,唐家期待的男人。
在牺牲了一个女人的代价之上。
某一个傍晚,他开车路过那条街,那口巷,久已没有感觉的心忽然一阵震颤。鬼使神差,他分了神,停车在店门口,没有下车,坐着看很久。
肖原仍在忙碌,进进出出,年轻的店老板,承接了他的旧历史。初次遇见是何时,他已经忘了,逮了这个坏小孩,被她放了,领他去看,才知小孩本不坏,世有疾苦。
耳旁忽然响起一个柔软的女生声音:‘以雪为白,以墨为黑,常人之见;雪可化黑,墨可化白,圣人之见。常人之见小,圣人之见,才是大。意外和转折往往就是这么来的,阴暗的背后有光明,善良的反面是作恶,人生逃不过这些戏弄,感情也是。’
她说:‘卫朝枫,希望我和你之间,不会有太多的意外,太大的转折。’
旧景仍在,残阳如血。
卫朝枫眼中暗红,如凝血后留下的伤疤。
有人敲车窗:“卫哥?”
是肖原。
如今还会这么唤他的,也只有他了。当年这小孩懵懵懂懂,学人喊他一声唐总,引得他心头火气,一脚踢上去就是一顿揍。到底一场情分,懂得他喜好,明白他失望,当即改了口,从此一声‘卫哥’再也没有改过口。
小孩很惊喜:“卫哥,来玩?”
他笑笑,言简意赅:“路过。”
“啊……”
明显是失落。
随即想起什么,机会难得,站在车窗外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向他死谏:“卫哥,外面那些个女人,没有程小姐好的。”
他失笑,玩味地看住这小孩。
世上竟还有忠仆这回事。
肖原正色,一场男人和男人的谈话:“卫哥,报纸上乱写的,你不解释,不封杀,连我们都难过,更何况是程小姐……这店,还是程小姐刷的;那年,那天,小龙哥说若你们结婚可否不给红包,程小姐说可以啊。卫哥,她当年就已经准备好跟你结婚了……”
程意城当晚有加班,回家稍晚。
一路踏月而归,走入电梯时,望见楼外一轮皓月当空,仿佛在勾她不要回家。她看得贪了,竟真有些失了魂,跨出去今夜不想归,随即清醒,怔楞了好久,心想这是在干什么呐,又折返回去,重新进了电梯。
乌云遮月,月亮在悲叹,连星辰都默了哀,不忍再看。
程意城开门进屋。
未等她开灯,屋内忽然灯火通明,有人开了灯,发出声响,是一个男人。
她未及细想,脱口而出:“不是说过不要再见面的吗……”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程意城小姐,你把我当成谁了?……卫朝枫,还是,唐硕人?”
程意城震惊,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冻住。
她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一个故人,一个因卫朝枫而获罪两年断送了全部人生的故人。
第59章定数(4)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