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复宁低声说:“别介意。她就是喜欢开玩笑。”
西园寺红丸回过头来微笑:“令妹是性情中人,我很喜欢。”
颜复宁摇头说:“你千万不要喜欢,她是个要命的大麻烦。”在“要命”两个字上他还加重了语气。
“看起来她很热衷我们丽虹的二次元文化?”
颜复宁不动声色的说:“算是爱好吧!”
“有爱好是好事。人得避免活成机器,爱好是找到自己的一个不错的方式。”
“这个时代要想不活成机器人有点难。无孔不入的网络和大数据正在将人驯化成检索机器。你以为这是你的爱好,却不过是大数据反复推送的结果。能够独立思考的,不过是极少一撮聪明人。”
西园寺红丸摇头,“娱乐是人类的本能。好比我们丽虹,大家躺平是对未来不抱希望,绝大多数人是看透了,不得不用娱乐来混日子过生活而已。”他看向了颜复宁笑着问,“颜兄觉得他们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要为人划定聪明或者不聪明的界限很困难。但要划定阶层,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西园寺红丸转身背靠着缀满水珠的寒冷船舷,看向了军港的方向,“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玩,所以我想要给他们的生活增加点刺激度。”
颜复宁沉沉的笑了笑,他俊朗的脸孔上全是冷冷的雨水,显得笑容比东京湾的海水还冷,“那确实。没有什么比安全年代奔赴战场更刺激的了。危险和不平凡是迷人的东西,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的欣喜若狂,没有人能不陶醉在鲜血和征服所散发出的……伟大的、神圣的氛围中……让宅男们从家里出发,背起枪历练血与火,成为铁骨铮铮的领盒男儿……”
“我怎么你觉得你比我还疯?”西园寺红丸说:“我被成默在神经病院关了两年都没有变成疯子,还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大概我比起你们这些人来说还是太正常了一点吧!”
“要界定人正常还是不正常也是挺难的事情。”
“其实挺容易的。”
“哦?”
“只要你还能忍耐这个世界,你就不是个正常人。”
“要忍耐下去并不难。”颜复宁耸了耸肩膀,“音乐、电影、小说、漫画、游戏都是我们这些正常人逃离不正常世界的出口。”他意味深长的说,“这也是我们这些老鼠没有灭绝的原因。”
“是啊!是啊!人类总是这样贪图虚假的快乐,逃避真实的痛苦。我时长走在街上,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着广告,它们用吵闹的声音指导着你该过怎么样的生活,穿这样的衣服,背这样的包包,喝这样的酒,玩这样的游戏,听这样的音乐,吃这样的美食……那些东西就是无形的束缚衣,将精神病人们牢牢的束缚在里面。我也并不是替他们在考虑,那些千篇一律的人,都不过是毫无价值的数据洪流中一堆不起眼的数字而已,谁会在乎数据想什么呢?我只是害怕,当我这样一个正常人,在一堆不正常的人里面,你会天然的感到恐惧,《乌合之众》那本路边摊心理学杂志都说过,人类会为了安全感而趋同。这叫我感到害怕,我不想变成精神病患者。可我已经被精神病患者们包围了。你不知道,当我走进夜店,看到那些年轻人在斑斓诡谲的灯光和耳膜都能炸裂的音乐里摇晃,就像在目睹群魔乱舞,简直疯魔的像是某种宗教仪式。地铁上所有人都拿着手机戴着耳机,专注的看肥皂剧或者玩手机游戏,电视剧里的对白无聊极了,也能轻易的勾起笑容和眼泪。还有那些愚蠢的游戏,升级打怪,打怪升级,白天他们在办公室打工,晚上他们为游戏公司打工,实在叫人令人难以置信。我在街边经常能看到一群中年男子,他们在台下看着少女跳舞,会挥舞着荧光棒跟着她们一起跳,甚至比他们还要卖力。这样的表演我只有在精神病院才目睹过。我还看见一些综艺节目,他们用极端的表演来吸引大众的注意力,像是什么女人牵着一个模仿狗在街上爬的男人,询问路人什么反应;在玻璃管里吹活蝉,输的人会将活蝉吞下去;还有放屁挑战,朝一个嘉宾的屁x里塞爽身粉,然后让他对着另外一个嘉宾放屁,这样的举动……我想就连精神病患者都会觉得这群人是精神病。”西园寺红丸说,“以我在精神病院生活两年的经历明确的告诉你,精神病人比外面的人正常多了……”
“正常人用不正常的方式逃离不正常的生活,负负得正,没毛病。瞧,这才让我们这些人能成为愚蠢世界中的智者。”
“其实正常还是不正常没那么重要,这个世界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西园寺红丸愁容满面的说,“我不同情他们,我只是可怜我自己,我只是希望我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我的周围实在太糟糕了,就像是老鼠乌托邦,像是个巨大的试验场,我厌恶被当成实验品的这种感觉。”
颜复宁耸了耸肩膀,“可这个世界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谁又不喜欢美好的东西呢?我也喜欢,只是我更迷恋在它最美的状态下摧毁它的那种失落和遗憾,就像是樱花,樱花在凋谢的时候是最美的……这个世界确实有些美好的东西,可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美好,它是腐烂的,即便有一些美好的东西,也是从腐烂尸体上长出来的花……”
“所以你支持成默?”
“是啊!主要是他说过要调查有关天选者系统的秘密。我猜这个秘密足以毁灭整个世界。我好奇极了……怎么能不支持他?”西园寺红丸神秘的微笑,“为了表达对他的支持,还给他准备了新年礼物,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收到了吧!”
“哦?”颜复宁饶有兴致的说,“那可是座火山啊,谁坐上去谁爆炸。只有成默这种时刻准备着爆炸的人,才会脑抽了似得坐上去。”
西园寺红丸的笑容在冰雨中格外灿烂,“我就是想要看到他爆炸啊!像烟花一样~反正不是他爆炸,就是这个世界爆炸!怎么都是我赢麻了!”
“哟?你也想看着他爆炸?”颜复宁也笑得真诚极了,他拍了拍西园寺红丸的肩膀说,“你这人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两个人身后再次响起了颜亦童的大喊:“谜语人滚出哥谭市!”
西园寺红丸注视着颜亦童大声回答道:“不!我喜欢哥谭市!那里才是正常人的世界。”
……
成默和雅典娜他们站在大殿门口,在他们面前是一排白色的玉石柱如同深入云端的参天古木,那夸张到可供高大进入的门洞开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四周静谧异常,只有风吹叶片的沙沙声响。一尘不染的花岗岩地面、刻着玄妙花纹的墙壁还有那些明亮崭新的装饰,毫不能给人以这里有人烟的假象,反而叫成默觉得荒芜和寂寥。但这荒芜与寂寥无损神庙的庄严和肃穆,它本身就与这些气质融洽,就像庄严和肃穆本身就该荒芜和寂寥。好似隐藏在名山大川人迹罕至之地的庙宇。
成默站在十多层楼高的屋檐下,凝视着雕刻着繁密文字样花纹的墙壁,深深的感觉到了广袤的威严与神秘,在沁凉的月光下它们给人一种簇新的感觉,像是冻结在了漫长岁月中的某一个时间段,又像是被强大的力量给封印在这里。
震撼中成默和雅典娜他们一起走进了空旷的神庙大殿中,他们不约而同的做着抬头仰望的动作,不仅是他,其他人大概从未曾看见过如此高大威严的室内雕像,那尊天使雕像有四五十米高,半展着宽阔银亮的黑色羽翼,矗立在燃着油灯的神庙中,头戴金冠,低眉持剑,神态悲悯。
在雕像背后还有一扇窗户,月光从窗户里撒了进来,一盏盏油灯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上跳动,火光与月光同时映照着雕像,叫人仿佛能听到悠扬遥远的福音颂歌。
“这是谁?”希施问。
“尼布甲尼撒?”阿米迪欧也很疑惑。
“路西法。”零号回答道,“他,自天而降,带来黎明。”
成默想起了自己在“阿斯加德遗迹之地”里见过的恶魔阿尔康,在諾诗缇派别中,恶魔阿尔康就是赫尔墨斯,同时它还是六翼天使七音蛇。而他们则都听命与路西法,也就是撒旦。
“wow!”阿米迪欧耸了耸肩膀,饶有兴致的问:“你们黑死病真信仰路西法啊?”
“信仰路西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寂静中响起了一个柔媚和煦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阵温暖而缓慢的春风,从油灯照亮不了的大殿深处吹了出来。
成默循声望去,只见大殿右侧的黑暗中亮着一盏隐约的灯火,在灯火的颤动中,一个人的轮廓从朦胧到清晰,像是从黑色的雾气中缓缓的走出来,又像是暗暮如潮水般退却,露出了她艳丽又诡异的真容。
几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凝视着那人手挑一盏宫灯,向着成默他们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尽管没见她有太多的动作,只是细细的扭动着腰肢,也叫人心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娆阴翳之感。那木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如同节奏悠长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众人的心上。待她逐渐走近,细看又叫人心头发颤,宫灯映照着那张惨白的面具,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红色华服上,像是散落在殷红的血泊之中,如果不是她头上还戴着一枚金灿灿的发饰,就跟鬼片中的红衣女鬼一模一样。
阿米迪欧注视着对方像是陷入了迷梦,喃喃自语的说:“这是那个国家的服饰?丽虹还是夏国?真是叫人不寒而栗的美!”
成默倒是清楚,低声解释道:“这是丽虹能剧中的装束,她戴着的面具是‘万媚’面具,源自‘更胜百媚千娇’,象征着已经变成了美丽女子的恶魔。”
那戴着“万媚”面具的女子停住脚步,扭头看了成默一眼,幽深而玄寂,随即她又看向了阿米迪欧,用一种抑扬顿挫的拖腔说:“这位客人,这世界上谁能分清楚天堂、人间、地狱之别?”
这种语调与英文碰撞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韵味,有点类似歌剧中的念白,但不似歌剧那般高亢嘹亮,而是婉转而压抑。
阿米迪欧思忖了一下,站得笔挺,右手放在胸前,摆足了贵族仪态才认真的回答道:“心中有信仰,自然能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