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寺红丸稍稍弯腰向醉汉伸出了手,满脸诚挚的说道:“坐在草地上不冷吗?我看你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没关系,没关系!”醉汉连忙左摇右摆的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喝的有点多。”
西园寺红丸收回了手,“其实我们就是很好奇元旦节,你为什么一个人喝闷酒呢?”
醉汉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
“如果愿意说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出口气,把刚才揍你的人也狠狠揍一遍。”
“真的吗?”
“我们是天选者。”
“啊~对!天选者~”醉汉瞪大了那迷离的小眼睛,他有些局促的问,“可是……可是你们为了什么要帮我?”
“帮你?”西园寺红丸摇头,“别误会,我们并不是帮你。而是消遣你……”
“你……”醉汉有些愤怒,他握紧了拳头,但注意到西园寺红丸怀中抱着的那把长刀,还有黑纹付织两胸处的白色双鹤刺绣家徽,他打了个寒颤,缓缓的松开了手,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醉汉的惊惧丝毫没有影响西园寺红丸的兴致,他笑着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复宁说:“我们两个打了赌,赌你为什么喝醉。”
“真是……真是无理!你们太过无理了。”醉汉软弱的斥责道。
“虽然确实是一时兴起的消遣,却是我们本着真诚的心在询问您,我并不想对您说假话,也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两个无聊的人,在元旦的雨夜看到一个陌生人喝醉了酒,还被打了一顿,于是生出了好奇之心,想要探究一下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西园寺红丸和蔼的笑着,“我觉得您一个人喝醉酒,一定是有难言的心事,有些时候不妨说出来,说给毫不相干的人听,或许能减轻一点心理负担。说不定我们也能给予您一些安慰,像是开始说过的揍那些对你无礼的社会寄生虫一顿,又或者,您可能获得一些其他的什么慰藉……这一切都取决于您,我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无聊的赌约,强迫您把您的故事说出来。”
“虽然……但是……”
“如果感到为难的话,那就打扰了。”
“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醉汉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手也在不安的搓动,他在沉默中思索了好一会,才哆哆嗦嗦的开口说:“昨天……昨天……我……我……我在danna-shine.com(老公去死.com)的网站上看到了我的妻子的留言……她说早上看见我的脸就很烦躁,想我快点离开家。说我对她说过很羡慕我能让她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可她每天要做家务,一堆垃圾要收,一堆衣服要洗,一堆碗要刷,还有孩子要带,每天就围绕着这个家转。说我赚钱的能力不行,别人的太太住豪宅、度假去亚美丽加,经常去美容院,我简直就是耽误了她的人生,她认为自己明明可以过的更好。她非常不甘心,为了我失去了身体和心灵,说她以前是个爱笑的健康女人,现在却变得如此压抑,真的想我死掉就好了……”他颓废的坐在长椅上,抱头痛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恨我,那么想要我去死,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
西园寺红丸转头看向了颜复宁笑着说:“看来你说对了。”
西园寺红丸温柔的笑靥与醉汉悲恸的哭泣在雨夜的路灯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像是一副意涵深远的抽象画。
“取巧而已。”颜复宁回答道。
西园寺红丸冲还在抽泣的醉汉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那你想要她死吗?”
醉汉抬起头来,喃喃的说:“当然不,我没有那么狠心。我没有那么狠心。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妈。”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就是一个普通的会社的主任,本来今年说是给我升职的,不……应该说是去年,但去年的经济环境不是很好,想要升职就必须去海外,我当时觉得她一定不会同意,就拒绝了海外派遣,选择留在了丽虹本部,所以得继续熬下去。”醉汉叹了口气,“早知道还不如去海外,我知道我算不上成功,但如今的经济如此不景气,像我这样能有个可靠的会社,收入也还勉强,在东京也不算很差了……”(丽虹会社的主任不是职位,是采取年功序列的企业里的职员等级,主任是仅仅比平社员高一点的等级)
醉汉开始喋喋不休的叙述他在工作上的努力与认真,说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然后赶电车,晚上九点十点才能下班,有的时候还必须得陪上司喝上两口,说他业绩压力也巨大,新来的同事都是名校毕业,只有他来自普通的学校,必须比其他人更加勤奋……然后又说他也算不上失败,至少有稳定的收入能供房子,养妻子和孩子。
西园寺红丸耐心的倾听了一阵,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的问:“你敢杀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把醉汉给惊到了,他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道:“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醉汉看了西园寺红丸一眼,随后凝视着他黑纹付羽织上的双鹤家徽发呆。
西园寺红丸微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就快点回家吧!也许你妻子给你准备了可口的饭菜。吃过饭,和你的老婆好好聊聊,心结就解开了,你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凑合的过下去对不对?”他顿了一下,“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你的妻子正在快乐的在网上发布讯息,说我的死鬼老公元旦还要加班,没有回来,真开心。然后等你回到家,她已经睡了,你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暗自神伤,这并不是最难过的一个夜晚,将来在漫长的时光里,你将继续忍受这样的煎熬,无法做出任何改变,一遍又一遍!”
醉汉闭上了眼睛在冷雨中瑟瑟发抖。
“很高兴能听到您的故事,那就告辞了。先生。”西园寺红丸转身时又对颜复宁说了声“走吧”,两人继续向着樱花街的方向走,夜风和雨吹在深绿的松涛上发出簌簌的微微声响,像是冰冷的海水在摇晃。
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西园寺红丸轻声问:“你猜他会追上来吗?”
颜复宁缄默了一会,低声说:“我想起了那个‘老鼠乌托邦’的实验。”
西园寺红丸微笑,“是啊!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有希望才能活下去啊!只要有一星半点希望,他们就会牢牢抓住不放,任凭你折磨的再凶狠严苛,他都能爆发出百倍千倍的能量,将那点希望紧紧握住。我们丽虹现在就是一座没有希望的国度,人们都已经疯掉了,这里就是一座巨大的疯人院……”
“我还以为你会享受这样的世界。”
“不,当周围所有人都是疯子的时候,你就丝毫没有作为疯子的优越感了!”
“哦~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完全不能理解,我没有胆量也没有野心,就想能好好活着,每天早上起来能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然后坐地铁去打卡、上班,打卡下班,朝九晚五,也不需要太多的社交,回家自己做饭,吃完饭打打篮球玩玩游戏看看电影,再进一步,努力的赚钱买套房子,享受规律而简单的生活,就足够完美了……”
“瞧……我上次听见说这话的人是谁来着?好像姓马,他说他对钱不感兴趣,后悔创立了xxxx,最快乐的时候,是一个月拿91元,是他当老师的时候。”
“大人……”
背后响起了局促的呼喊,打断了西园寺红丸和颜复宁的闲聊,他们同时回头,看见狼狈的醉汉踉踉跄跄的追了上来,这一段步道在两盏路灯之间,处在一片黝黑的阴影中,他停在了哪里,将那张难看的脸藏在了黑暗的区间里,望着站在路灯范围内的西园寺红丸和颜复宁,像是隔着电影幕布,像是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注视着对方。
醉汉颤颤巍巍的问道:“大人,您说的敢不敢杀人是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意思。”西园寺红丸说,“只是我在想,这个国度实在是太老了,他被暮气沉沉的老人们把持,于是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年病患者,我想要杀死他,给他换上年轻的血液,换上全新的器官,让他重新焕发活力与光芒,让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帝国的国度,再次成为帝国!”
醉汉握紧了拳头,浑身僵硬,嘴巴张了张,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就就此作别。”西园寺红丸温柔的笑着说,“对了,元旦快乐,先生。”
看到西园寺红丸又要转身,醉汉鼓起勇气走进了光的范围大声说道:“我敢!”他喘息着低声说,“我敢……我也想要杀死他!”
西园寺红丸在光里凝望着醉汉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容,勾着唇角笑,“我喜欢有理想的年轻人,你们才是帝国的未来。”他浅浅的微笑,他举起抱在怀里的长刀,指向了公园外那栋屹立在风雨如晦中的金色宫殿,很是随意的说道,“现在只要你能把一个东西帮我扔进那幢楼里……就可以了。”
醉汉松了口气,迟疑了一下,他磕磕绊绊的问道:“那大人!我……我……我能获得什么?”
西园寺红丸微笑,像是圣洁的天使,“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