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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大魔王 第834节(1 / 2)

“难怪你会选择教室作为你的采访地点。绝大多数嘉宾对场地是没什么要求的,他们只要求座位舒服,灯光舒服,或者问题能让人舒服。”

“不,不全是,要说舒服,这里并不能给我舒服的感觉,实际上这里也是我很想要逃避的地方,今天回到这里,也算是鼓起勇气直面自己。”

“逃避学校?直面自己?我应该怎么去理解?”

“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我的一个好朋友自杀了,因为师生恋,那件事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心理阴影。当时我的父亲是副校长,而那个老师是他的学生,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他很不公正,这是我至今无法释怀的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必须遗忘掉这段记忆,甚至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才能不去恨他。但其实我的主人格还是能记忆所引起的情绪中觉察到一些隐晦的端倪,并且导致我的性格变得与世隔绝起来,我害怕与其他人接触,我怕别人知道我的精神有问题。我就连我同学的照片都不敢看,我明明和她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共同阅读诗歌的时光,我明明记得她在电话里对我哭泣,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哭。然后就是听闻噩耗。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责,各种各样的懊悔冲击着我的心脏,它们像是钉子,一颗一颗的把我的心钉在了某一片记忆中。也许是这疼痛实在过于剧烈,也许是我本身就是个懦弱的人,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满心愧疚,我把这一切抛给另一个人格来承担,而主人格却假装对一切一无所知,坦然的活着……”

徐岚满脸惊讶的说:“你的意思是……你有双重人格?”

沈幼乙点了点头,“不过我的两个人格都很正常,并不影响我的生活,更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活。”

“能说说这种感觉吗?”

“该怎么说?就像是一个人有两个灵魂,但其中一幅被藏的严严实实,谁也发现不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我需要她的时候,我就会把躯体交给她控制。因为我是掌握有主动权的,所以我可以选择把身体交不交给她。只要我不愿意,她就一直只能藏在我的心里,就算天崩地裂她都不会出来,谁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直面的自己吗?”

“这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说实话,我现在反而会感谢这些痛苦的经历,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困难,不管多顺风顺水她都一定会遇到,有的时候困难不见得是坏事,它也可能是好事。”

“如果是坏事呢?”徐岚问。

“学会忍耐,尤其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

“只是忍耐?”

“我以前大概只是学会了忍耐,但后来……后来我在某个人的身上学会了积蓄力量,当你拥有了力量的时候,就鼓起勇气去改变它。”

“所以你才会在学校接受采访?你觉得你已经积蓄够了足够多的力量,你想要改变它?”

沈幼乙坚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才会在学校接受采访。我想要改变它!”

徐岚稍稍俯身看向了沈幼乙好奇的问:“那你想要改变什么?”

“首先是改变父母对我的态度。就现在的我而言,最大的困境,就是你很难在家庭和理想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你自己想要选择那条充满荆棘的鹿蹊,可父母总希望你能走在一条幸福的康庄大道上。问题在于,他们以一种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他们是对的,而你也知道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但你的内心偏偏向往那无人肯走的鹿蹊。他们总把过的好不好或者获得了怎么样的荣誉和物质当做获得幸福的砝码,他们认为幸福是我们人生跋涉的目的。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幸福在于跋涉的过程,在于你沿途经历的一切,只要是你所向往的,纵然历尽艰辛,你都是幸福的。幸福是旅程中的感受,从来不是终点。我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我的选择……”

“其次呢?其次想要改变什么?”

“其次想要改变我自己。”沈幼乙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眼属于曾经属于成默的座位,然后轻声说道,“我始终无法从老师这个角色中走出来。但今天我想要挣脱这个束缚。我不能让自己始终被禁锢在过去的记忆中,即便老师确实是一个曾经属于我的标签,但我也不该逃避,我现在想要撕去它。”

徐岚饶有兴致的问:“那你打算怎么撕去它?”

沈幼乙走出了座位,走向了讲台,她从粉笔盒里拿起了一支粉笔,面对着镜头微笑着说:“同学们,下面这是我以老师身份为大家上的最后一课。”她转身在黑板上噼噼啪啪的写下:“宋,范成大,《车遥遥篇》,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只是须臾,黑板上就多了几行瘦金体写下的漂亮粉笔字。沈幼乙放下了粉笔,转身用她上课时惯用的和煦又温柔潺潺如流水的声音说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正是人虽离去,情却未绝,才会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伤感,才会有‘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无奈。而诗人范成大的这首《车遥遥篇》则借着一位妻子真切的内心独白,抒写了难以言传的离别之情,以及矢志不渝的相守之意……”

“……诗的意境巧妙之处在于没有‘时间’。它既可能是女主人公独伫楼头所见的实景,也可能是一个早已逝去的美好虚景之叠印,甚至可能是女主人公心中造出的一片幻觉。但不管是那一种,女主人公都执意坚守,愿意等待重逢之时。”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课。”站在讲台上的沈幼乙闭了下眼睛,轻轻抚摸了一下讲台,向着镜头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徐岚也站了起来“啪、啪、啪”的鼓了三下掌,空荡荡的教室里,她的掌声显得是那么的寂寥。她不解的问:“我有些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改变老师这个身份,甚至用‘撕去标签’这样的注解,还有为什么你的最后一课,为什么要选择这首范成大的《车遥遥篇》……”

“这都和我最后一个想要改变的事情有关。”

“那你最后想要改变的事情是什么?”

“这一段我希望能在学校礼堂拍摄,我希望能在那里结束采访……”

……

镜头切换到了礼堂,等摄影师们架好了机位,礼堂上的射灯“啪、啪、啪”的打开,橙色的光投递在泛着油光的木地板上时,沈幼乙站到了登上的楼梯边缘,她抬头看了看并不算长的楼梯,说道:“其实有关我和我的副人格还有死去同学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还有后续吗?”

“是的。”沈幼乙转头看向了徐岚,笑了笑,用有些羞涩的语调说道:“这最后一段能不能帮我放《爱就一个字》作为背景音乐。”

徐岚点头说:“当然没问题。”

沈幼乙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了还剩下的那束聚光灯光锥,她仿佛听到了歌声在空旷的礼堂回荡。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我想你身不由己,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她感觉到了命运的时钟在着虚无的音乐声中运转,歌声如沙粒般在缝隙间流动,有股汹涌的力量在催促着她,她闭了下眼睛,确定这不是一个梦境,也确定即将走向自毁的祭坛。

她已经准备好了拨动命运的钟摆,像是给自己套上绞索。

她登上了台阶,想起了那句茨威格于《断头王后》中写下的著名箴言:她那个时候还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不过沈幼乙的内心并没有绝望的悲怆,只有即将浴火重生的愉悦,她穿着那天穿过的职业套裙,向着高耸的绞架轻轻迈步。

“我曾经画过一副画,在那张画里,我和他肩并肩走在校园青绿色的梧桐树下。夕阳西下,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撒在两个人的身上。我还在画的背面写满了他的名字,在写下他名字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罪恶感,我甚至不敢相信那是我写的。但其实我的内心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要把他永远,永远的占满我的梦境……在梦中他是永恒的……我以为那是我唯一拥有他的方式。”

沈幼乙的声音很轻,她像是在念诵一首情诗般娓娓述说像是回忆,又像是画面的字句。她慢慢的沿着台阶向上走,以一种烟火从空中坠落的婉约风姿。

“有关他一个人的回忆,几乎占据了我所有回忆的重要时刻。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想到他我就不愿意清醒。我总会做梦,梦见我还站在讲台上,他坐在他的座位上,用手撑着下巴,没有什么表情的听我讲课,我在黑板上写字,我吟诵一段诗歌,他低头眼瞳里就有光芒闪烁。我凝视着他,因为他是我灵感的源泉,他让我不用千篇一律的活着,得以进入仅凭我自身无法抵达的世界,对我来说那些文字所构筑成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它们甚至比我自身的记忆还要珍贵。而感谢上天赐予我的灵感,一旦拥有了灵感的源泉,现实有的时候就会变得微不足道。没有比幻想更盛大的,更持续的烟火。我的烟火,在我二十四的时候被点燃,我的余生,大概都会试图用文字将这场烟火描绘出来。”

在漫长又短促的叙述中,沈幼乙终于登上了礼堂的舞台上,中央的那道光锥在等待着她,像是不朽的炼狱。

她在长枪短炮的注视下缓缓的,毅然决然的走到了光的中央,直至被完全笼罩。然后她轻轻抬手摘掉了一直戴着的口罩,露出了那张洗尽铅华的面容带着几分令人怜惜的烂熳娇慵,又带着几分令人惊叹的妩媚潋滟。

空寂的礼堂都蓬荜生辉起来,刚才还显得慵懒的摄影师和工作人员们全都来了精神,尤其是男人们全都容光焕发起来。

徐岚的眼睛也明亮了好几下,她盯着沈幼乙那张很容易就叫人沉溺的脸庞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很多。”

沈幼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灼热的视线,她低头俯瞰着礼堂,仿佛回到了那天,台下座无虚席,礼堂里满满都是人,高二(9)班的学生们在为她加油打气,吴磊校长走上台宣布找到了画画的嫌疑犯,接着成默在万众瞩目中登场,用几乎调侃的态度承认了他就是始作俑者。接着他在咒骂和侮辱中下了台,他孤独的走过了唾弃他的人群,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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