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容景在前头带路,他们几人在后头紧赶慢赶。
卓煜脸色凝重,虹夏更是着急,提着裙子恨不得能直接飞跃墙头过去。
快到小院处时,就听到一个男人断断续续又嘶哑着喊着:“陈筱艾!你怎么又爬树上去了,真当自己是个猴啊,快给我滚下来!别逼我抽你!”
陈筱艾中气十足地喊回去:“当猴也比你给我缝针好,你答应不给我缝针我就下去!”
“嘿你还敢跟我叫嚣,太久没打你,你皮都变厚了是吧?”
“你先把路走直了再说吧!自己走路都还打滑呢还要打我......反正要缝针我就不下去!没得谈!”
“你完蛋了陈筱艾.......你给我等着!”
柳容景赶忙出声阻止:“陈大夫,且慢且慢,千万不要动粗!”
刑虎麻溜跑上前,一把扶住颤颤巍巍还站不直的陈长泰,陈长泰脸上犹存怒气,指着院中树上的陈筱艾骂道:“........还、还不赶快下来!这么多人呢!”
众人仔细一看,院中一颗不矮的小叶榕树上,陈筱艾正趴坐在树干上,双手抱着粗大的树身不动,见他们看过来先是哼了一声不搭理,接着看到卓煜进门来,顿时一愣,道:“大人怎么过来了?”
“你在做什么?”卓煜一甩披风,大步流星地迈过来,望着树上的陈筱艾皱眉,“快下来。”
虹夏也小跑过来,一脸焦急地打着手势。
“我、我现在不能下去.......”陈筱艾怕卓煜生气,抱着树身的手先是一松,又看不到不远处还等着她的陈长泰,赌气道,“师父要给我缝超丑的针,他不缝我才下去。”
“缝针?”
卓煜回头看向陈长泰,陈长泰刚巧与他对上眼神,表情一怔,脱口而出道:“卓侯爷!”
这人.......卓煜并不认识。
但他如此直接清楚地叫出卓侯爷三个字........难不成是父亲的故人?
“呃,陈大夫,这位其实也是卓侯爷没错,”刑虎在陈长泰耳边提醒道,“但这位是年轻的那位......卓老侯爷卓震章之子,卓煜,卓小侯爷。”
陈长泰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他看着卓煜的脸孔,想起那位故人浑厚爽朗的笑声与大大的手掌,跟眼前这个表情冷峻的年轻人重合在一起,感觉竟是那么熟悉.......却又截然相反。
“晚辈卓煜,见过先生。”卓煜抱拳,虽然眼前大病初愈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但既是陈筱艾的师父,那自称晚辈就没有问题。
“先生可是见过我父亲?”
“.......我有幸,曾经在南沙见过卓老侯爷一面,为他治过腿伤。”
“原来如此,恕晚辈失敬。”
陈长泰看着卓煜,眼睛仿佛透过他看向远方,他缓缓道:“没想到卓小侯爷与老侯爷如此相似,恍惚看过去,还以为老侯爷就在眼前.......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卓小侯爷还这么年轻,气度已有老侯爷五分。”
“先生过奖了。”
“.......敢问卓小侯爷,今年几岁?”
“晚辈这个月,就满二十。”
陈长泰突然抓住刑虎扶着他的手,囔囔道:“也是.......已经十五年了。”
刑虎看他恍恍惚惚的状态,有些担心道:“陈大夫,您没事吧?我扶您进去坐会吧?”
“无事.......”
陈长泰心乱如麻,他忍不住盯着卓煜的脸孔看了又看,又像是想来什么,慌慌张张地看向树上的陈筱艾,叫道:“艾儿.......”
艾儿?原来陈筱艾的师父是这么称呼她的。
陈筱艾隐约听到师父叫她,低了低头好奇道:“师父,你刚刚叫我了吗?不缝针了是吗?”
“.......你快下来吧。”
“说不缝针我就下去。”
卓煜见陈筱艾实在是怕得紧,认识这么久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陈筱艾这么害怕某样东西,忍不住问道:“敢问先生,为何要给筱艾缝针?她脖子上的伤口需要缝针吗?”
“伤口?”一直在一旁的柳容景一愣,看向陈筱艾,“什么伤口?陈筱艾你又受伤了?”
陈筱艾默默转过头去不语。
陈长泰却没有正面回答,看他神情似乎感觉到有些许古怪,他问道:“听着.......小侯爷与我那劣徒相熟?”
卓煜认真道:“是,晚辈与筱艾相熟。”
陈长泰的表情更奇怪了:“你们......认识多久了?”
“也有半年了。”
“半年啊.......”陈长泰深吸一口气,不说话了。
卓煜不明白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正欲在问,虹夏突然一跺脚,嗯嗯啊啊的表示存在感,在众人看向她后,她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树上的陈筱艾,冷着表情瞪向陈长泰。
刑虎感觉自己扶着的身体又是一僵,他有些不明所以的想着,这得了失魂症清醒过来的人.......比较容易受惊吓?打冷颤?
“虹夏姐.......”终于还有个人记得自己了,陈筱艾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虹夏心疼的要命,她朝陈长泰比着手势,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看得懂。
“她这是........”陈长泰没明白过来,“不会说话?”
石信飞解释道:“您见谅,虹夏姑娘受过惊吓,因此变得不能说话。她的意思是让您赶紧答应陈姑娘,好让陈姑娘从树上下来。”
见有人解释,虹夏又是叉腰冷视陈长泰。
卓煜见状也说道:“筱艾的伤,当时仔细处理过,应该不用缝针了。”www.
“她受伤的时候,小侯爷也在?”陈长泰拧眉,“小侯爷没有保护好她吗?”
柳容景一听,顿生不解,陈大夫这话问得直接又不满,好像卓煜就应该保护好陈筱艾,没有保护好就有错一样。
“是,是晚辈无能。”卓煜却抱拳躬身,“此事是我的错。”
“等等!大人你说什么呢!”陈筱艾喊道,“师父你干嘛乱凶人,当时大人又不在场,是我自己冲动鲁莽,不关大人的事情!”
卓煜却对陈长泰道:“我若是早到一些,筱艾也不会冲动致伤。”
陈筱艾倒吸一口气,这年头还有人这样往自己身上揽过错的吗!
不行得跟卓煜理论清楚才行!
陈筱艾一踩树干,背过身去,抓着树身动作利落地下了树,一落地就朝卓煜跑去。
“大人,你这样是不行的,我这伤不管怎么看都不关你的事情,饭可以乱吃,啊呸饭也不能乱吃......错不能乱认啊!”
陈筱艾说着,拉着卓煜的衣角,想把他从师父跟前拖开。
卓煜哪里是她能拉得动的,他一扯衣角,反而将陈筱艾扯回怀里来,从他的身高角度望下去,刚好看到陈筱艾微乱的衣领,以及衣领下面透着红色的纱布。
红色?
卓煜拧眉,一手抓住陈筱艾的双手,拉开她衣领一看,果然出血了。
陈长泰一看也瞪眼,怒道:“叫你爬!跟猴子似的,又动出血了吧!还不肯给我缝针,真是厉害死你了!”
被卓煜捏着下巴抬头的陈筱艾也无语,大概是自己刚刚忙着躲师父,又慌慌张张爬上树的后果吧。
毕竟也只是三天前的伤口。
“别说了,还是先进去处理伤口吧。”柳容景看着卓煜揽着陈筱艾的双手,越看越不顺眼。
众人连忙进屋,虹夏小心翼翼地将陈筱艾脖子上的纱布取下来,伤口十分显眼,但因为陈筱艾天生体质特殊,已经有所愈合,又因为动作过大而扯开原先稍有愈合的地方,渗出来的血并不多,很快就止住了。
陈筱艾躲在虹夏怀里,盯着她师父给她检查伤口。
“.......罢了,本来就在愈合。”陈长泰刚掏出药瓶,就被虹夏不客气地抢过去,他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
“不用缝针吗?”柳容景坐在地面,探着头问道。
“原就不用,这丫头生来就是极容易愈合的特殊体质,所以总是仗着这点肆意乱来,我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教训。”陈长泰轻斜陈筱艾一眼。
陈筱艾转头就将脸埋进虹夏怀里,虹夏仿佛保护自家鸡崽的老母鸡一样,将陈筱艾护得更紧了,盯着陈长泰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他当场啄了。
陈长泰轻咳一声,扶着刑虎的手回到小霞给他铺好的软座上。
就听卓煜问道:“她是怎么肆意乱来的?”
陈筱艾慌忙抬起头,朝陈长泰疯狂摇头。
要是她小的时候那些光荣事迹给卓煜知道了.......这人指定又得一番生气。
卓煜冷眼,看了一眼虹夏,虹夏无法,轻轻正住陈筱艾的头,又盖住她的眼睛,示意她赶紧死心吧。
“怎么乱来?”
陈长泰轻笑一声,眼神滑过陈筱艾,道:“她知道自己不怕毒的体质后,什么毒蛇毒蝎毒蜘蛛都往被窝里放,今天给这个咬一口看看情况,明天给那个咬一口看看会不会发作,一出现什么新的毒物就往人家老巢里钻,毒药解药混着当饭吃,说实话,我能养她这么大也真是奇了怪了。”
众人一听,相顾失色。
连石信飞都抖了下肩膀,龇着牙道:“陈姑娘.......真乃女中豪杰。江湖上那位毒蝎魔女可能都要对你甘拜下风。”
“她本来就要对我甘拜下风。”陈筱艾在虹夏怀里露出一双眼睛,不忘道,“她那个什么无药可救的毒药,不过是南沙特有的沙王蛇的毒素而已,对我没用,而且我已经做出解药了。”
“你的意思是......你被咬过了?”卓煜冷冷问道,“自己抓的?”
“我又没去过南沙........”陈筱艾又将脸埋了回去。
“你是没去过南沙,”陈长泰一边饮药一边揭她老底,“但黑市倒没少去。”
此言一出,不仅卓煜变色,连柳容景都是瞠目结舌,他惊讶道:“你行啊你陈筱艾.......居然还敢去黑市?”
“黑市每个地方都有啊......也不全都是违法犯罪的地方。”陈筱艾小声解释道,“像是我在昌州去过的两个黑市只是东西比较难得少见罢了。”
“先不说这个,你居然有钱去黑市买东西?”刚认识的时候,这丫头明明只会哭穷。
“有时并不需要用到钱,你可以用自己手上的好货跟人换,见血封喉在黑市老受欢迎了。”
卓煜想起她给自己的见血封喉,怪不得那么顺手就送了,原来是量产的。
“真是服了你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吗?”柳容景皱眉道,“那里什么三教九流,穷凶极恶的人都有,你胆子也太大了。”
“制药比较重要。”陈筱艾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做的本来就是危险事情,黑市不过是我达成目的的一个渠道而已。”
也就是说,她怕也会去。
柳容景无言以对。
陈长泰叹道:“你们该知道,我的难处了吧。”
柳容景无奈道:“陈大夫,您还是给她缝个针吧,我们不拦着。”
“???为什么?!”
“我觉得可行。”卓煜淡淡道。
“大人?!”
“你如今好像只怕这个。”卓煜看她一眼,“是该学会教训。”
陈筱艾觉得这世界无望了,只有虹夏姐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最终也还是虹夏救下她,但对陈筱艾从小就爱乱来这点也颇有微词,陈筱艾不得不一边喝补药,一边面对虹夏的大篇幅说教——手语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