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其实答案早就非常明显了。一个海盗失去了他的海域,就等于离开水的鱼,只能任其干渴而死;除非他能另外再觅一片海洋,属于他倪湛自己的海,他才能存活。问题是,他的海在哪里?他能单靠着两只手游出樱井铃子帮他围起的浅滩吗?

沉晦的眼神如同窗外骤暗的天色,倪湛凝视着大海,心想这双腿是否还有希望?

谁能治好他的腿?

那艘回春号上,找得出再世华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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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艾一身素净地站在游轮的甲板上,清丽的瓜子脸正泛着浅笑,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海风将几绺黑亮的发丝吹起,在她白皙的粉颊上缱绻拂过,将她立在夕阳中的侧影更添增了几分令人惊艳的柔美韵致。

自从上了这艘游轮,她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来自新加坡医学世家,年方二十三岁就成了中医界最耀眼的一颗新星,她的光芒不仅止于她的美丽,更在于她妙手回春的本领及独到的针灸技巧。挟着“叶神医”女传人的余威,再加上对中、西医的博学多闻,年轻貌美的她早在十八岁就崭露头角。尤其最近这一年来,她又和东南亚海上霸主“纵横海运”扯上了关系,虽然后来没当成“纵横帮”的总舵主夫人,但在许多人眼中,她已成了不能轻易亵渎的女圣手了。

去年,她因治好了东南亚某小国皇太后的恶疾,被该国国王亲赐“妙手天女”的封号,方天艾的名声没来由地在亚洲一带被炒热起来,红得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以她淡泊恰然的个性,人们的过分注目对她面言反而是种负担。习医是兴趣,救人是责任,她从不认为行医是在作秀,更对“声名”这种无聊的玩意感到可笑。什么“妙手天女”听起来就像敦煌石窟里的壁雕,几千年也登不了仙界!

她关心的是人,是人的病痛。会专心钻研中医,除了早年受到叶虚怀的启蒙,最主要的,是为了医治众西医都束手无策的爷爷方仰新。

方仰新得了一种奇怪又鲜见的病症,六年前开始就经常会全身疼痛,甚至昏厥;方家动用了自家医院中各种最新仪器也查不出病因,在难以对症下葯的情况下,也只能用一些止痛剂来缓和方仰新的病情。

方天艾和方仰新感倩甚笃,见爷爷为病魔所困,她的心也随着煎熬。但她查遍了医书,问过医院中的所有医师,都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完整答案。就在她为爷爷伤心难过之际“神医”叶虚怀远从日本来探老友的病。经他诊治把脉之后,他开了几味葯方,方仰新服了之后竟然好了许多,甚且能下床行走,精神也恢复不少。

当时,方天艾就被叶虚怀近乎神奇的医术给迷住了,于是当叶虚怀要返回日本时,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定跟着他回去学习中医。

性情乖僻的叶虚怀与她相当投缘,撂下一句“三年内将她还回来”的豪语之后,便带她回到日本,将所知所闻倾囊相授。

这三年的洗礼让她从西医的殿堂跨入了中医之门,叶虚怀教她的不只是精湛的医术,更教她许多行医的观念与面对生死的豁达。在他的熏陶下,她懂得“尽人事,听天命”懂得以平常心看待无常事,原本就与世无争、平和悠然的她更因此出落得静谧迷人,少有风浪的心早已化为一池明镜,清心自在,娉婷出尘。

三年后,她如期返国,考上中医执照,边在研究所旁听医学课程边悬壶救人;由于她下针精准、用葯确实,短短两年不到,她已声名远播,连一些西方人士也远道来让她诊治。

这样的“名气”实在是她始料末及的。她并不太清楚当初“妙手天女”的封号怎么会传了出去,那位国王赐与她这名号时她还觉得有点荒唐,可基于礼貌又不得不接受,孰料她才回到新加坡,媒体就开始拿她大作文章了。

为了这件事,家人还训诫她好久,尤其是爷爷,他为闯出名号的作法大为不悦,说方家子孙怎能用这种方式哗众取宠,这简直和那些艺人没什么两样!

回转过身,方天艾的视线从海水拉回海平线上的那轮落日,抿着的唇也露出无奈的微笑。

她也不愿这样啊!可是媒体要报导,她又能如何?总不能去堵住别人的嘴吧!反正有人请她看病她就看,至于“妙手天女”的别号,就随大家去喊,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或许是因为早熟,她对这世间的事早已能从容应对,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爱计较或是会乱发脾气的千金小姐,善解人意的她在得知自己是从育幼院抱回来的孩子之后,不但没有惊怒,反而要自己珍惜方家毫不吝惜付出的温情与爱护,因为方家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正是为了这原因,也为了再次重病住院的爷爷,去年,她答应了爷爷檀自替她订下和纵横帮的现任总舵主倪澈的婚事;然而一趟日本之行,她赫然发现倪澈竟爱上了师父叶虚怀的孙女叶炯心。她与叶炯心历劫归来后,才醒悟自己根本只是在利用倪澈向爷爷报恩,于是一回到新加坡就向爷爷表态,说她有了心上人,不想嫁给倪澈。怎料爷爷不死心,硬是追问她看上了谁,迫于无奈,她只好拿上官浚出来当挡箭牌

“上官家的大儿子?”方仰新躺在病床上,一听宝贝孙女有了心仪对象,原本还有点萎靡的气色顿时精奕不少。“是。”她答得有点心虚。她和纵横帮内的人见过面,知道上官浚为人沉稳可靠,想必能帮她挨过爷爷的质询。

“那好,上官‘护剑’仪表堂堂,如果你喜欢他,我请倪家去替你说媒。”方仰新只怕自己撑不了多少时日,因而急急要撮合孙女的婚事。

“不!爷爷,这可不行”方天艾惊骇地低嚷,她随口瞎扯,没想到爷爷竟当真了,这样下去如何了得?上官浚可会被她害惨了!

“为什么不行?男有情、女有意,喜欢就快结婚,免得拖太久,爷爷就吃不到你的喜酒了。”握着孙女的手,方仰新说到后来,声中已有遗憾。

“爷爷,事情不像你想的这么单纯”方天艾百口莫辩,一径儿着急。

“男婚女嫁还有多复杂?明天我就找倪家和上官家谈谈。”方仰新自顾自地说,霸道的不让方天艾有解释的机会。

所以,就在倪澈和叶炯心结婚前夕,她和上官浚的事也闹得不可开交。

爷爷急躁的个性替她惹出了大麻烦,上官家虽没一口答应婚事,不过听说正在考虑;这乌龙事件还引起了耿家大小姐耿沁的发飙。她这才知晓,自己的随口搪塞可能又要坏了人家一段姻缘。懊恼不已的她在倪澈完婚后,便决定参加“中医之航”的活动,先避避风头再说。

这就是为什么鲜少出门的她会不顾倪澈他们的阻止,执意上这艘游轮参加中医之航的前因后果。

捅出大纰漏,只有傻子才会杵在乱源之地受人炮轰,所以这艘游轮说起来还算她的救命之船哩!

嘴上的笑意加深,方天艾慢慢踱向甲板上的躺椅,坐下来休息片刻。想想她这一年也真是走霉运,先是婚事告吹,再来又在日本被倪澈的哥哥倪湛绑架,回新加坡后仍逃不过爷爷的追问,害她无端成了上官浚和耿沁的第三者所有的事好像都是从与纵横帮有了接触才开始的,早知道纵横帮是个复杂之所,她就不该和这票人相往来。

只是,命运这种东西太难预料了,它根本不会让你知道你这一生会遇见什么人或什么事,总是用即席题考验着人们的应变能力

唉!方天艾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首次发现她的“平常心”往往对付不了“无常事。”

师父叶虚怀常说:“世事难料,所以遇事要处变无畏,定心自强。”一定是她的修为不够,才会落成今日这般窘境!

一阵咯咯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方天艾止住思绪。抬头一看,一对日本中医夫妇带着六岁的儿子也在甲板上散步。那小男孩攀住栏杆,稚气地大声问:“妈妈,坐船好好玩哦!可是我们会遇上海盗吗?我看过故事书里有海盗会拿着长长的剑来抢东西哦!”“不会的。现在已经没有海盗了。”母亲笑着摸摸儿子肥嫩的脸颊。

“就是啊!海盗现在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年轻的中医口气中也带有些微的笑弄。

方天艾扬起唇角,不禁想起了纵横帮。要是这位母亲得知如今的海盗已转换成另一种面目,不知会有多吃惊。

不过,他们早就不做打船劫货的勾当了,因此这次的航行绝对不会有小男孩幻想中惊险刺激的场面发生。

“好可惜哦!我好想看海盗的说。”小男孩有点失望。

“想要看海盗啊,回家去看你的故事书,或是爸爸买一部卡通给你看就有了。”中医师笑着说。

方天艾浅浅一笑,心想还是别遇上海盗的好。这阵子报上老是提到海面不平静,她可不愿千里迢迢跑上船避难,结果反而遇难。

此刻,太阳有一半已沉人大海,气温降低了些,半明半暗的海上,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在酝酿;方天艾眯起眼,远眺着一个奇异的黑影从海平线上出现。

那是什么?

她心中无端端打了个突,总觉得那个剪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哇,船呐:妈妈,快看,是一般海盗船!”小男孩眼尖,指着那个黑影兴奋地大叫。

“什么?”中医夫妇睁大眼睛看着远远的帆影,继而笑斥:“哎呀,那只是一般渔船而已。你啊,现在满脑子海盗,看见什么都以为是海盗船。”

他们没再逗留,又回到正开着宴会的大厅去了,方天艾则望着那船影,径自出神。

一个高壮的男人从甲板走来,不小心擦撞到她手臂,她踉跄了一下,那人马上出手扶住她,以流利的英文道:“抱歉,小组。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看着那张陌生的东方脸孔。他蓄着三分头,一身黑色镶金扣的保全人员制服,显得笔挺威武。

“没事。”她礼貌地微笑,摇摇头。

那人深深看她一眼,不经心地顺着她方才的视线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远方那艘船有点奇怪。它好像一直跟着回春号”她觉得不太对劲。

“有吗?是你多心了吧!那可能只是艘归航的渔船,别担心。”男人解释着,眼中闪过一丝狡绘。

“可能是吧!”她也觉得自己太紧张了点。

“进大厅吧,船长要所有的人都到大厅集合,有要事公布。”他转达这项消息。

“好,我这就去。”她不疑有他,朝他点头致谢后,走进大厅。

太阳终于沉落,海上更静了。今晚没有月亮,天地黑成一片,几乎找不出苍穹与海水的分野。那般远远观望的神秘船扬起了帆,迎着风,正趁着夜色朝游轮迅速驶来。

高大的男人立在甲板上,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慢慢举起手里的聚光灯,打出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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