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呀赵兄,”王景程坐在福瑜身边,笑眼弯弯,“这种愣头青都敢动,可当心着他上官去你家告状啊。”
“怕什么,那些个清流说的好听,不过地里刨食的贱民披了张皮,但凡你硬气起来,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干系,至多不过回老家避上两年风头罢了。”
王景程听了这话,却摇摇头慢悠悠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赵兄。”
“是是是,王兄说的是,我注意着分寸呢。京城繁华,岂是老家能比。为着这样芝麻大点事儿被送回老家,不值当不值当!”
福盈跟在福瑜身后来到酒楼包厢外,听见这几句话,脸色一变。她偷眼看了看福瑜,却发现他面上笑意不减,自然的进门与两人说起话来。
福盈忽然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兄弟离得有些远了,竟叫她身上有些发冷。
福盈板着一张脸进去,一场聚会下来,也没个笑模样。旁人见她神色倦怠,只以为是累了,便都放低了声响。
这时候,屋子里坐的,又都是从前与福盈熟识的王孙公子了。
福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坐到散场,又是怎么回到东宫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坐在马车上,外头是王景程的温言关怀。
“回到锦绣苑后,别急着歇下,先传人来瞧一瞧,我买了几样点心,已经拿给伺候的人了,若用了药,正好能吃了甜甜嘴,可别像小时候那样,总想着躲过去。”
福盈轻轻推开马车的小窗,正对上王景程带了几分担忧的脸,在他身边,福瑜正含笑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一切似如从前。
福盈带着几分倦意点头,做出强撑的姿态同两人告别。
等回到锦绣苑中,打发了一干伺候的人都出去,独自坐在榻上,她的脸色才慢慢冷了,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些。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要传女官来?”
福盈下意识抬头,见刘傅姆正停在屏风外,没贸然进来,露出几分满意。
“不必传人来,傅姆来陪我说几句话吧。”
刘傅姆这才转进内室,小心打量一番福盈的脸色,见确实没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听说傅姆幼时曾在北方居住?给我讲讲民间的生活吧。”
刘傅姆没跟着出门,不知道福盈怎么突然对这些起了兴致,但郡主想知道,她又岂有不讲的道理,便挑挑拣拣说了些好听的。
福盈点了点头,微拧的眉头却一直没能彻底松下来,她随口问了一句时辰,便唤人来替她更衣。
“既是出门回来,总该先去拜见母亲。”
刘傅姆乐得看她和长平殿亲近,忙不迭下去安排。
长平殿中,收到消息的裴良玉还有些惊讶,让人下去问了问,却因福盈姐弟赴宴时没带多少人,未能得到更多消息,只大约知道福盈自离开后,就一直兴致不高。
碧苒向外看了一眼,轻声问:“可要再派人去问一问贴身伺候的那几个?”
“不必,”裴良玉卸掉手上的装饰,又净过手,才抱起盯着她看了许久的惠安。眼见得惠安脸上露出笑容,她忍不住亲了亲孩子,才继续道,“不是要过来请安吗,指不定过会儿就能知道了,也无需惊扰了谁去。”
也正如裴良玉所想,福盈到长平殿同惠安玩了一阵后,便借着同裴良玉学习的工夫问:“母亲,民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是什么样的民间呢,”裴良玉意有所指。
福盈听了这句,略想了想,才回答:“最寻常不过的普通民间。”
“若是这样,我也没法告诉你,”看到福盈面上的惊讶,裴良玉不慌不忙的吩咐秋娴,“你去寻几个善言辞的女史,不拘是小户之家,还是乡野民女,或南或北,都挑上那么一二,每日轮换来长平殿,给本宫和郡主讲一讲她们从前的琐碎小事。”
秋娴一贯和三司来往最多,这事儿交给她去办,裴良玉再放心不过。
“不过是想知道知道寻常人的生活,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您同我讲一讲也就是了。”
福盈有心阻止秋娴,却又被裴良玉按下。
“我出身裴氏,虽不是豪奢之家,出入之时,也有车马仆从随侍,你若要听我讲普通民间,只怕我也与你说不上几句,倒不如叫上几个真正懂得的人来,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何况……”裴良玉含笑看着她,“你愿意听一听这些,是好事,便更不能敷衍了去。”
“只是一时好奇,”福盈顿了顿,“怎么就是好事了?”
“身做公主、郡主,受万民奉养,有怜惜百姓之心,自是大幸事,”见福盈沉默不语,裴良玉也不去猜她的心思,只做普通教导而说。
“前朝有安定公主,能掌军事,随父兄策马安天下。也有千金公主,受尽宠爱,生活奢靡,却天真残忍,以致于葬送边城数万百姓。”
“如今这世道,难再出一位安定公主,却不会少了千金公主一样的人,”裴良玉说着,叹了口气,转瞬又笑着夸福盈,“但看你今日,我便知道,你不会是另一位‘千金公主’了。”
福盈听了夸赞,心里高兴,却又有些难安。她不会长成“千金公主”,可她从前来往的人、她的兄弟,却……
碍于是在长平殿中,福盈也不敢将心绪全部展露,只等到秋娴寻人来,又坐了坐,用过晚膳才离去。
自这日后,福盈到长平殿中,与裴良玉一同听女史讲幼时的小事渐渐成了惯例,倒叫东宫中传人唱戏的功夫也少了许多。
福盈一日日变得沉稳,连着惠安,虽然人小,听得多了,却也有了悲悯之心,叫知道这事的齐瑄很夸了几句,寻着机会一家子到城外玩了两日。
福瑜是照旧推了不去的,福盈也不是没劝,却只得了他一句“我乃皇子龙孙,自和乡间草民不同,何必去看”。
福盈没再劝,齐瑄也没提,裴良玉在出门前又打发人去问一回,却只得了福瑜往宫外王家去了的消息,便罢了。
如此往复,转眼便是惠安足五岁。世家在朝中稳稳立足,勋贵也比从前更加狂妄。皇帝渐渐老了,亲近起入学不久,还带着稚嫩天真的惠安,也有些时日不再提起福盈与王景程的婚约。
又是一年七月流火时节,裴夫人到了长平殿中。
注意到母亲新添了皱纹的脸,和夹了银丝的头发,裴良玉一时有些恍然,“娘今日进宫来,可是有事要同女儿讲?”
裴夫人故意做出一副不满模样:“难道就不许我这为娘的是想念女儿了?”
“怎么会,”裴良玉微微抬头,与青罗一个眼神交错,众宫人便都被打发出去了不少,唯有青罗、桂枝几个心腹在殿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