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佳妮的吩咐下,杨氏高手退出战场,将唐珏、张名振等武宁的官将留给了一品楼的人处置。
杨氏高手对此虽然不忿,但都没有出言质疑,毕竟赵宁刚刚战胜了杨佳妮,他们在徐州城已经丧失话语权。
唐珏、张名振等人,今夜的心情几度大起大落,到了这一刻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不必再忍受起起伏伏的煎熬。
只不过对他们而言,这个充满绝望的结果,应该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扈红练、左车儿等人则不会在意他们怎么想,等黄瑜、章颢等人带着武宁军锐士到场,他们便会把唐珏、张名振等人押入大牢。
今夜的徐州城,注定不会平静,注定了要血流成河。
这些事不必赵宁亲自动手,到了这份上,他只需要坐镇徐州,不让杨佳妮插手添麻烦即可。
杨佳妮没有给赵宁添麻烦的意思。她已经败了,败了就该有败了的样子。当然,她也没有离开徐州城。
吴国大军只要顺利攻占泗州城,打开北上通道,不用多少时日就会抵达徐州,她留在这里接应大军并无不可。
对她而言,徐州马上就会是吴国的,她要亲眼看着赵宁在徐州的动作,以便来日及时作出应对。
杨佳妮赖在徐州城不走,赵宁也不曾催着她离开,对方在徐州城还有许多细作暗探,失去她的保护,这些人必然被一品楼清洗干净。
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两人终于能够像老朋友一样坐下来,暂时不再彼此敌对、厮杀,可以像乾符年间那样平静地交流。
让人找来了几坛子酒,杨佳妮坐在城中最高的那座屋宇——节度使府邸主屋的屋顶,跟赵宁一起对酒赏月。
“你的真气已经凝练到极致,看来距离摸到天人境的门槛为时不远,若非如此,交手时你也不能那般意态从容。”
杨佳妮一口气喝掉半坛黄酒,怀抱着偌大的酒坛子喟叹一声:
“真说起来,要不是国战时你两度身受重伤,恢复起来耗费了太多时间,只怕现在已经是天人境,我也就失去了跟你对敌的资格。”
一惯神容木讷缺少变化的她,在发出这番由心的感慨时,表情变得颇为生动,像是起了波澜的平静湖面,在月光下熠熠有辉。
赵宁没有多少感怀,类似的话很多人都对他说过,为了国战之胜他的确付出很多。
但能有重生之后再次战斗的机会,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幸运,在国战胜利的成功面前,这点代价不值一提。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想,自己为什么能够重生?是世界倒转了,还是宙宇混乱了?亦或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凡有果必有因,没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
难道九天之外,真的有神灵存在?
这些疑惑不止一次浮现于赵宁的脑海,然而答案注定是找不到的,至少目前看来如此,赵宁只能将其搁置不去纠结。
“能不能成就天人境得看造化,除了凝练真气外,要想跨过那道门槛,必须要明确自己的道。”
既然现在不是跟敌手交战,而是跟老朋友说话,赵宁就没有任何藏私,“所谓自己的道,先是要堪破天地之道,万物存在演化之道。
“而后要明白自己与天地、与万物、与人世的关系,从而探索出自己真正在意、认可、乃至信仰的东西,找准自己的道路。
“这不仅仅是感悟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领悟之后的实践,且要在实践中取得效果,聚集出一股道之气,最终借着这股道之气,跨进天人境的门槛。”
杨佳妮认真聆听半响,呵了一声,“元木真那厮的道是什么?”
赵宁沉吟着道:“或许是征伐四方雄霸天下的道路。”
杨佳妮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这个问题,更多心思都用在了思索自己的道路上,片刻后,她举起酒坛向赵宁示意一下,喝干了剩下的半坛。
丢掉空酒坛,打开另外一个,杨佳妮却没有着急喝,而是挥手揽了一圈徐州城,问赵宁:
“你今夜在徐州城做的这些事,有什么用处?我说的是,对你争夺中原争夺徐州,有什么用处?
“就算你肃清了这里的贪官污吏、无良权贵,接手徐州的也会是我吴国大军,你岂不是在给我们做嫁衣裳?”
赵宁看着徐州城,眉眼平和,没有着急回答。
此时此刻,城内已是沸反盈天,大批牙军甲士分批分队出动,在黄瑜、章颢等人的带领下,向一品楼高手强者指引的方位快速奔去。
火把在城中街巷中连接成龙蛇,轰隆的马蹄声与清脆的铁甲环佩之音连绵不绝,如浪如潮如刀如剑,彻底击碎了这个本就不曾沉睡的夜。
随着一队队举着火把的甲士包围一座座宅邸,先前因为赵宁跟杨佳妮交手的动静,已有依稀灯火亮起的宅院里,在眨眼间变得灯火通明,修行者飞跃而起,家丁护院鱼贯而出。
有的宅院不大,有的宅邸却别院成群亭台楼阁,纵深宽广不知几许,然而无论宅邸规模如何,在这一刻都成了甲兵包围下的一座座孤岛。
一品楼修行者推倒大门,黄瑜、章颢等新晋实权官员,掏出文书宣布主人罪责,而后牙军甲士不由分说蜂拥而入。
有人狡辩有人喊冤,有人唾骂有人怒喝,束手待毙者少,奋起抵抗者多。
尤其是地方大族的奢华宅邸、达官显贵的高门大院里,成群结队的修行者在元神境强者的带领下,与闯入的甲士霎时战在一处。
刀光剑影中血雾横飞,真气炸出一团团亮光,将幢幢人影映照得犹如鬼魅,顷刻间不知多少人倒在血泊中,多少人惨嚎着再也爬不起来。
拥有一品楼高手强者压阵的牙军将士,攻势兀一展开便所向披靡,杀得宅院里人头滚滚、血染屋墙,不断向内进发。
人间炼狱般的血腥混乱场景,随着火光映入赵宁的双眼,却不能让他眸底生出半分涟漪,他语气如常地回答杨佳妮的问题:
“惩奸除恶的是我,不是杨氏,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的是我,不是杨氏,随后帮助百姓重建家园,让他们能活下去的依然是我。
“这些事都是我做的,百姓会记得的也是我,跟杨氏有何关系?就算你们暂时占了徐州,也谈不上为你们做嫁衣裳。
“徐州之主能为徐州百姓做的,我现在都做了,你们占了徐州之后,将再无可以施恩于民的地方,也就无法获得百姓拥戴。
“所以情况跟你说得会相反。”
杨佳妮听得有些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