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既然是河匪,当然不可能不通水性,莫说河匪,淮泗流域河流纵横,寻常百姓也多半都会游水,故而他们虽然掉进了河里,却没有一个被淹死。
至于他们抢夺的百姓银钱,在自身飞出去的时候,无不悉数掉在船上,一个铜子都没能带走。
船客们只是眨了几下眼睛,便从绝望的危险中回到了安全之土,一个个无不欣喜万分,有妇人甚至忍不住喜极而泣,有男人则拍着手大声叫好——譬如说雷闯。
无论众人反应如何,他们看青衫公子的眼神,在这一刻都像是看救世大侠。
小翠欢呼雀跃,笑得如流云般明净,看她盯着赵宁目眩神迷的样子,就差没扑到她面前硬要以身相许。
在小翠迈着小碎步来到赵宁面前致谢、表达钦佩仰慕之情的时候,老船工看着身前两步外的青衫公子背影,满脸轻松与欣慰。
他不着痕迹的弯下腰身,手伸向了脚旁的杂物堆。
恰在这时,赵宁后退两步,算是回避了小翠的热情,后脚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杂物堆上。
老船工伸出的手顿了顿,随即撑在船板上坐了下来,拍着胸口一脸庆幸的感慨“差些把老头子的魂吓没”。
“老丈,行船吧,别耽误了大伙儿的行程。”赵宁转头对摸着额头的老船工道,脸上笑意浅淡。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老船工颤颤巍巍的身子勉勉强强站了起来,小翠咬着嘴唇看了赵宁一眼,清水般的眼眸里不无失望与幽怨,但此刻也只能回到船尾帮助撑船。
客船从两条河匪船只的夹缝中摆脱,划开碧光粼粼的水波稳稳前行,那些留在水里的河匪目送着客船远去,眼中满是浓烈的忌惮。
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多谢大侠相救!”
“请受我等一拜。”
“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大侠实在是太厉害了,今天幸好有大侠跟我们同乘一条船,要不然我们就完了。”
“囡囡,快给恩公磕头。”
“大侠好身手,看得我等敬佩不已,请收下这点微薄谢礼,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眼看河匪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船客们相继站起身,七嘴八舌地向赵宁致谢,皆是态度恳切。
赵宁制止了要下跪的人,谢绝了递过来的银钱,示意大伙儿不必在意太多,自己只不过是顺手施为罢了。
至于自己的姓名,赵宁不得不当场想出一个:赵安之。
“世道丧乱,妖魔横行,官府苛捐杂税,节度使吃人不吐骨头,但也有赵大侠这样的高义之士......也幸好有赵大侠这样的人啊!”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者感慨万千。
这番话说得赵宁心生微澜,他笑着问身边的雷闯:“雷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现在你相信这世上有正义了吗?”
雷闯并没有因为自己之前的表现而窘迫,反而哈哈大笑,他知道赵宁这话不仅仅是问他,也是问在场所有人的,当下坦然激昂地道:
“当然!这世上正义虽少,但终究是有的!”
船客们无不点头附和,有人感叹这世上终归还有正义,有人则扼腕这世上的正义到底还是太少了。看得出来,船上没有一个人不向往正义不推崇正义。
看着一群平日没有得到正义的人,对正义的渴望与赞誉,赵宁心中无法没有触动。
这回到中原来,他原本打算直接去找金光教神使——既然对方与张京合作甚深,便很可能就在张京近旁,那么找到张京就差不多找到了那位神使。
找到张京自然不难,一镇节度使怎么可能藏头露尾?
但赵宁在张京近旁并未发现金光教神使的踪迹,对方好似跟张京全无往来,赵宁让人跟踪了好些张京周围的金光教强者,竟然都没能按图索骥查到对方。
在汴梁、许州、郑州、洛阳这些地方,金光教已经建立起许多教坛,但赵宁不管是让一品楼去查,还是亲自去巡访,居然都没有发现那位神使的身影。
金光教神使好似提前躲了起来。
见一时半刻找不到对方,赵宁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左右这并不是多么迫在眉睫的事,他还有其它目标。
只要金光教的神坛还在,只要一品楼不放弃探查,只要这个人存在于世,那便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会露出行迹。
张京已经率领开始进攻武宁,且毫不听从大晋朝廷的命令,而赵宁眼下还不想张京吞并徐州,那就不可能不对张京出手。
当然,赵宁也不能杀了张京。
如今张京已经占据中原数镇,杀了张京,在朝廷大军尚且不能进入中原的情况下,群龙无首的忠武军必然陷入内部争斗,各镇及州县将重浴战火。
烽烟弥漫兵祸横生的情况下,最遭殃的只会是平民百姓——任何战争,最终买单的都只会是平民百姓。赵宁不想看到中原大地变成一片炼狱,民不聊生。
就算赵宁能在忠武军内部扶持一个对象,也无法让各镇不生乱,而追求真正的公平正义,要天下人人平等的大晋朝廷,注定不可能获得节度使们的拥戴。
这一趟行走中原的见闻,让赵宁不得不承认,在以行善积德为核心教义——不管这种善是否是伪善,是否以保护既得利益者为前提——的金光教辅佐下,张京地盘内的秩序相对稳定,平民百姓暂时还能活得相对不错。
至少跟中原其它地方比是这样。
在不能以更好的秩序替代这种现存秩序之前,赵宁不好轻易破坏它。
所以赵宁在找到张京之后,只是给对方的脸来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张京受伤不轻,在床上躺了几天不说,经脉脏腑都有不小损伤,短期内无法出战,就算出战也发挥不了多少战力。
忠武军暂时失去王极境中期的战力,是武宁军眼下能把对方挡在磨山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