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短须的郭淮尽着谋主的职责,照本宣科般给张京陈述自己往日收集、了解到的情况。
张京听得哑然失笑,自古恩出于上,这些人凭什么对百姓施恩,遂忍不住调侃:
“如此说来,这个金光教是个立身清正、行事良善的正道帮派?还度化世间一切苦厄,他们不会真当自己是神了吧?”
神神鬼鬼这一套,张京不怎么相信——但也不是全然不信,流芳青史的一代明君汉文帝,都有“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轶事。
郭淮本着一惯严谨的做派,对不甚了解的事物不予置评。
“既然对方来都来了,那便见一见吧,也好让大伙儿看看这个怪异神秘的神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张京挥了挥手。
他一方面是心里的确好奇,另一方面则是听说对方的信徒遍布乡野,有十几万之众——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身为一方诸侯,他不可能毫不在意地忽视。
堂中的藩镇文武,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抚须不语,都是一副兴致勃勃想要看猴戏的姿态。
等到卫士领着一个白衣胜雪气度出尘、有倾城之色的女子,来到厅堂中的时候,除了一旁八风不动的郭淮,包括张京在内的众人莫不是目瞪口呆、恍然失神。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清水出芙蓉般明净的神使,委实生得完美无瑕太过漂亮,简直不似人间之人,足以让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的男人都被摄住眼球。
不,即便是女人,也要为对方的美貌与气质而目眩神迷。
“金光教神使,见过廉使。”白衣神使双手合十,低头行礼。所谓廉使,是藩镇文官对节度使的称呼,也是一种赞美性称谓。
一个没有官身的普通人面对一镇节度使,这个礼节可谓是轻得不能再轻。
这就不是世俗的礼节。
飘渺平静的声音入耳,众人相继回过神来,纷纷大感窘迫,但见左右的人都跟自己差不多模样,又相继松了口气。
张京面色复杂。
复杂中升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面前的人他认识。
这不就是昔日夺了皇后军权的大齐贵妃吗?
张京心中的惊艳之感消退了个差不多,面无表情的看着白衣神使,轻哂一声道:“还以为金光教的神使,是什么不世出的神秘鬼怪,原来不过是赵氏叛女。”
赵氏叛女。
赵玉洁微微一笑:“廉使所言赵氏叛女,的确是本使昨日之身。”
她竟然坦然承认了自己赵氏叛女的身份,承认了曾经的叛徒行径!
这是她第一次当众承认这一点。
昔日,每有人当面拆穿赵玉洁这个身份,她都会羞愤难当咬牙切齿,乃至是不管不顾当场翻脸。
而此刻,她既不懊恼也不悔恨,无论神情还是声音,都在云淡风轻与非云淡风轻之间,显然既没有刻意逃避淡化过往之事,亦不曾将过往之事放在心上。
张京嗤地一笑:“昨日之身如何?”
赵玉洁道:“昨日种种昨日生,昨日种种昨日死。”
张京冷笑不迭:“照你这么说,昨日之事,就跟今日没关系了?”
“无量神光。”赵玉洁诵念神号,神色庄严虔诚,“人生苦短,世事纷杂,若不能放下昨日包袱,又如何能在今日心明神净,得见无量神光?”
张京针锋相对:“你说放下就能放下?”
赵玉洁微笑道:“本使在智慧树下开悟,斩去凡俗过往,终见无量神国,昨日赵玉洁确已死,今日神使确已生,世人如何看我,与我还有何相干?”
张京不屑地道:“赵氏会关心这些?他们来杀你之时,会听你这些废话?”
赵玉洁笑容愈发超脱:“光佑众生,众生随行。廉使焉知来日本使与赵氏相见之时,赵氏不会受无量神光度化,与本使一同信奉金光神?”
张京哈哈大笑:“一派胡言!如此想当然,你觉得我会信?”
“廉使可以不信,但不能说别人也不信。世间有大智慧者,自然能堪破虚妄领悟神道,得大解脱大自在,而若执迷不悟,则人间为炼狱,其身如在油锅。”
“你是说本帅执迷不悟?”
“廉使悟与没悟,旁人无从知晓,旁人如何看待也不重要。就如神,祂就在那里,众生见与不见,祂都在那里,神国也在那里。”
“你这是在向本帅传教?”
“无量神光,光佑众生。”
张京不说话了。
堂中的文官谋士们俱都若有所思。
军中武将们则大多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彼此都成了一群猴子。
半响,张京换了个坐姿,稍微正经了些,看着长身玉立的赵玉洁问:“你此行为何而来?”
赵玉洁双手合十:“为救冤句县众生而来。”
“如何救?”
“请廉使与义成军节度使消解刀兵,各自引军归镇。”
“就凭你一句话?”
“凭的是廉使的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