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飞燕的罪责总结起来无非是贪赃枉法,残害百姓,渎职危害社稷这些,等到状纸念完,交给了扈红练,再由扈红练交给陈青等人传阅,范子清道:
“扈将军,本将虽然代朝廷状告蒋大人,但本将既不是大理寺官员,也不是状师,对皇朝律法的具体条文并不十分清楚,请扈将军允许本将的状师来协助。”
扈红练点了点头,对堂内堂外的所有人道:
“为体现堂审公平公正,避免强权直接压迫弱者,精通律法者算计不懂律法者,自此之后,但凡案审,原告与被告都必须有自己的状师。
“范将军,本将允许你的状师上堂。”
说到这,扈红练看向蒋飞燕:“蒋大人,你如果有信任的状师,可以请对方来协助你;如果没有,本将会给你指定一位,你放心,那一定是专业状师。”
蒋飞燕早已憋得脸色青紫,双拳紧握。
她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她战功赫赫,是封侯的存在——有侯爵爵位,朝廷的四品大员,燕平地方主官京兆府尹,今日竟然被扈红练一个反抗军统领,区区伯爵,在京兆府自己的地盘上,被当作嫌犯在千百人面前受审,实在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
最让她觉得荒唐不能接受的是,她一介朝廷命官,竟然还要被一群泥腿子判定有没有罪!
而扈红练偏偏还煞有介事,言行举止庄重无比,使得荒诞更上层楼。
在蒋飞燕看来,扈红练这分明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她,把她当作猴子耍!
身为世家子弟,皇朝权贵,她丢不起这个脸!
若不是对上扈红练毫无胜算,又时刻被对方的修为威压着,她已经暴起发难,跟对方同归于尽!
置身于这场闹剧,每一刻对蒋飞燕来说都是痛苦折磨,她现在只期望朝廷快些派人过来,将扈红练、范子清抓起来。
对于扈红练的话,蒋飞燕充耳不闻,什么状师不状师的,她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在乎。这个时候,她但凡是理会扈红练,那都是一种自我侮辱。
最终,扈红练给蒋飞燕分派了一个状师,为蒋飞燕辩护。
这场国人审判意义非常,无论蒋飞燕如何抵触,扈红练都会稳步推进下去。事到如今,蒋飞燕早已没有选择。
堂审很快进入第一个具体案件。
范子清看向陈青:“陈青,据本将所知,蒋大人在审理你的案子时,一方面贪赃枉法,接受南山商行的贿赂,一方面渎职枉法,加害了你,让你的公平与利益蒙受损失。
“可有此事?”
陈青精神一振,终于明白自己还站在公堂上的原因,当下毫不犹豫:“回禀大人,确有此事!”
“这么说你愿意出堂作证了?”范子清问。
陈青看了看蒋飞燕,又看了看堂上堂外的官吏、百姓,一时间思绪万千,犹疑顿生。
他当然也怕,害怕无论今日扈红练、范子清闹出什么动静,众人给蒋飞燕定什么罪,都会在朝廷重臣到来之后,被推翻一切结果,并将闹事一干人等捉拿下狱。
平心而论,这种可能性至少也有九成。
在他的认知中,今日所谓的国人审判,不仅是跟官府为敌,跟朝廷为敌,也是跟数千年来的皇朝体制为敌。
甚至说一句与天下权贵官吏、地主大户为敌都不为过。
他虽然有御气境的修为,但追根揭底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跟官府为敌的下场可想而知,今日之后,他很可能跌入深渊,彻底失去人生希望,乃至祸及妻儿。
陈青看见蒋飞燕在闭目养神,压根儿不屑于理会他。
他看见南山商行的管事目光轻蔑,暗含冷笑与讥讽,好似在看一只马上就会被碾死的蚂蚁。
他瞧见堂上的十二位平民,转头看他的目光充满迫切期望;他还瞧见堂外的无数百姓,正饱满期望的看着他,仿佛这一刻,他就是天下的良心之光。
陈青想起今日出门时,李大头最后的那个问题:是要跪下来向权贵投降,还是愿意挺直腰杆战斗?
在他离开小巷尚未走远的时候,他也听到了李大头最后对小巷邻居说得那句话:
身为同一类人,今日陈青遭受劫难时,你们选择冷眼旁观,则他日祸临己身之时,亦无人为你们摇旗呐喊!
这一刻,人生三十多年的各种经历,在陈青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一一闪过。
每日辛勤劳作咬牙坚持的痛苦,忽然流淌而下的鼻血,偶然站起身的晕厥;
管事无情驱使时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嘴脸,同伴疲累过度突然倒下的身影,亲人病危请假不得,探望回来之后被当作旷工开除的好友......
陈青握紧了拳头。
这个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吗?
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就该被当作牲口一样压榨,不配做人吗?
他明明只是想离开南山商行、离开燕平,回乡下过自己低欲望的躺平生活,多一些时间陪伴父母妻儿,享受人生本来的简单乐趣,为什么连这都不能?
此时此刻,一个不算好但有可能是此生唯一的反抗机会摆在面前,自己是该怯懦的背弃同伴,一如既往的向权贵低头认输,还是该跟堂上堂外那些同样遭受剥削的人,联合起来奋起反抗?
忽地,陈青瞳孔微缩。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站在堂外百姓人群中,做普通人装扮,正紧紧看着他的人。
那是李大头。
站得笔直,悍卒气质一览无余的李大头,再也不是玩泥巴的乡野小子的李大头。
目光接触,陈青读懂了李大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