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笑了笑:“陛下博古通今,应该知道,繁文缛节这种东西,一开始并不存在。
“天下有了贵族,贵族为了彰显自己的高贵,把自己与平民区分开,这才规定了一整套礼仪,固化之后,就成了维护贵族地位的利刃。
“所谓周礼,便是由此而来。
“我大齐是礼仪之邦,必要的礼节当然不能缺少,但五体投地大礼参拜这种东西,实在是没有必要。”
宋治看着赵宁一动不动:“唐郡王欲为朕师?”
赵宁轻轻摇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臣并无这种癖好。”
宋治的目光像是生了脚,落在赵宁脸上后便不挪开了,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声音略有起伏的问:“唐郡王到底想要什么?”
赵宁认真道:“臣想要天下齐人亲如一家,和睦共处互相友爱,没有剥削欺压,更没有家破人亡,人人皆有公平,人人都有尊严!”
宋治默然。
赵宁看得出来,对方在思考什么,权衡什么。
他其实知道对方思考、权衡的是什么,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他想要的,但更加明白对方只能想到那些。
片刻后,宋治徐徐开口:“朕也想天下太平,也想万民安居乐业,更想大齐上下同心同德再造一个盛世,比国战前更加辉煌的盛世。”
赵宁点了点头:“陛下若能这么做,那真是天下齐人之福。”
宋治再度沉默。
这回沉默的时间很短。
他紧紧看着赵宁,字字沉缓:“河北之乱火烧眉毛,必须立马平定,唐郡王认为谁能担此重任?”
赵宁对答如流:“皇朝人才济济,多的是良将供陛下挑选。臣戎马多年,历经血战险死还生,如今只想在燕平安享清闲。”
宋治盯着赵宁,好像要把他看个透明。
赵宁泰然自若。
半响,宋治道:“既是如此,唐郡王可以退下了。”
“臣告退。”赵宁拱手后退,到了大殿门前才转过身。
在他即将大步出门的时候,宋治猛地站起身:“唐郡王!”
赵宁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却见宋治面如锅底的瞪着他,弓着背全身紧绷,仿佛一头立马就会跳出来择人而噬的猛兽。
“陛下有何吩咐?”赵宁拱手问。
宋治最终还是放松了下来——或许只是看起来放松了,他的声音恢复到尽量正常的状态:“魏氏造反,杨氏造反,赵氏......”
他话没说完,也没打算说完。
赵宁道:“赵氏跟魏氏与杨氏不同。”
宋治不信:“事到如今,唐郡王这话还值得朕相信吗?”
赵宁面容庄重:“臣,不会造反。”
亲耳听到这句话,宋治就像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剑,浑身一震。
赵宁告退出门。
宋治望着赵宁的背影,呆立良久,脸色数变,好半响没有一丝动静。
......
从崇文殿前的玉阶上走下,赵宁依然脚步轻盈。
宋治问他造反不造反,他说他不造反。
这是真的。
如果他是单纯想造反,他早就那么做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也不必走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很早就有那个实力。
如果他只是想颠覆大齐皇朝,让赵氏取代宋氏地位,进行一次历史上发生过许多回的改朝换代,那在国战刚结束的时候,他就该牢牢握住郓州军的兵权不放。
以他在郓州军的威望,以他对郓州军的经营,想要郓州军像凤翔军忠于魏无羡一样忠于他个人,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如果那时候他就造反,有郓州军打底,有河东军背书,有凤翔军作为盟友,有陈氏在朝中暗助,有杨氏在淮南呼应,要倾覆大齐皇朝并不太难。
这都还没算一品楼跟长河船行的力量。
可赵宁要的,不是这么简单的局面。
这场战争,比历史上任何一场战争都要复杂,都要更有意义,也会比那些改朝换代的战争更加浩大,成功的难度更大!
如果要从史书中找一场战争,来类比赵宁心目中的这场战争,那有且只有一个。
那场战争,是商鞅变法。
是从商鞅徙木立信开始,到大秦统一天下结束的那场战争。
在那场战争之前,天下人分为固定的三种:贵族、平民、奴隶。
在那场战争之后,天下就没有了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