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的雄心壮志,她的远大抱负,她的心血付出,不过是大河之上的一朵浪花而已。转瞬即逝,无可停留,无人在意,不着痕迹。
遥遥盯着赵宁,萧燕泪水绝提,滂沱如雨,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潜伏在燕平城的那些岁月,曾经,她无数次站在飞雪楼的窗前,端一杯酒,沉默着凝望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长街,想象着成为主人的那一天。
她想起那个普通却又不平凡的夜晚,她苦心孤诣建立的王国,在一刹那轰然倒塌,她只能毁去那面雕刻着江山社稷图的墙壁,遁入密道仓惶逃生。
算一算,那是十年前。
恍然若梦的,原来不只是那五年,而是从乾符七年那一刻开始的这整个十年。
望着赵宁脚下的楼船靠上河岸,萧燕反手拔出了新月弯刀,横在了自己的咽喉前。
到了这一刻,作为一个输得一干二净的败军之将,她已经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死在战场,是她唯一的归宿,自裁于乱军之中,是她最后的尊严。
她远远望着风华绝代的赵宁,没有犹豫,不曾迟疑,手臂狠狠一拉!
......
新月弯刀没有动。
萧燕以为是苏叶青阻止,瞋目转头。
而后,她看见了一个伟岸雄阔的身影。
“大汗......”萧燕猛然一愣,眼中有激动的希望之光浮现,但这份光芒一闪而逝,转瞬便被黯然所替代,“大汗,我败了,辱没了大汗威严,理应自裁。”
元木真望着前方战场,瞳孔里映照出赵宁那不可一世的身姿,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此战之败,你难辞其咎。但首罪不在你,而在本汗。”
“大汗......”萧燕没想到从来没错过的元木真会这么说,一时哽咽难言。
元木真指了指楼船上正看过来的赵宁,“赵宁,十多年前,不过是一介世家纨绔;凤鸣山之战时,亦不过一个元神境。谁能料到,他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萧燕无言以对。
的确无人能够料到。
也没有人能够预知他在这场国战中,种种匪夷所思的逆天表现。
元木真接着道:“九州不愧是世间最人杰地灵的所在,中原更是物华天宝,非余者所能及,若非本汗被那些个异人两次拦住,此战焉能有差?
“而正因为中原山灵水秀,乃天下最好的福地,我们才一定要征服它!
“不过暂时的挫折也没什么,那几个异人的修为已经都被本汗所毁,王庭下次南征的时候,本汗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当那个拦路石!”
萧燕眼前一亮:“大汗所言甚是!”
元木真收起新月弯刀:“撤吧,在贝州城收拢战士,先回草原。南朝这一战虽然侥幸撑住,但内部忧患重重,必然有一场大乱,王庭有的是时间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此战虽然败了,但败的只是博州战线,卫州还没败,察拉罕所部也没有崩溃,要是负隅顽抗,未必不能苟延残喘。
这么重要的一场国战,但凡有一线生机,都值得倾力而为。况且陇右的蒙哥进展顺利,大军元气无损,假以时日,或许还有转机。
但元木真撤军回草原的决定,却做得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之意。
草原战士好不容易得到的河北这块大业根基之地,在他眼里好似不值一提,完全不值得留恋!
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全都送出去,萧燕就不舍得——哪个艰苦奋斗成为富翁的人,愿意把万贯家财一下子抛开?她迟疑着道:“大汗......”
“毋庸多言。”
元木真态度坚决,“你要明白,只有我们走了,南朝内部的忧患才会爆发。我们在这里,他们就会戮力对外。南朝不内乱,我们如何十年生聚、东山再起?
“壮士断腕,休要迟疑。”
“是,大汉!”
萧燕深吸一口气,元木真现在都重新自称“本汗”,而不是自称“朕”了,原本,若是大军能够攻占中原,元木真就打算正式称帝,建立天元皇朝的。
冷静下来一思考,萧燕知道元木真说得对,趁现在蒙哥所部与察拉罕所部,还没有经受根本损失,若能及时回撤,不用太久,还可聚集力量再度南下。
要是察拉罕、蒙哥的大军都被灭了,草原大军就彻底失去了跟大齐抗衡的能力,那就不是十年生聚,所能解决的问题了,而是大齐随便北伐一场,百余年前的旧事就要重演的问题!
况且,河北地也确实很难固守,尤其是在河东军、郓州军,以及大齐王师众志成城的情况下。
萧燕平复好心境,不禁担忧起来,“大军溃败,郓州军必然尾随追杀,臣何以能在贝州收拢战士?”
元木真淡淡道:“本汗自有办法,让赵宁的大军停在博州城外。”
......
次日,赵宁抵达博州城下。
从昨日黄昏开始,郓州大军尾随追杀了北胡溃兵一整夜,仅是割下来的首级就有好几万。
今日,大军抵达博州,败逃至此的部分北胡战士,关闭了城门走上了城头,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若是正常情况,北胡大军就算丢了河岸防线,不得不退守河北州县城池,只要大军战力犹在,大齐王师要收复失地,也是一个不轻松的过程,需要一城一地来争夺,甚至不是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但眼下并非正常情况。
不说河北义军、一品楼的存在,就说耶律玉书、绿营军暗桩制造的混乱,也足以让北胡无法有序进行防守战。
只要正面大军攻势迅猛,克复整个河北地并不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