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主事,这是怎么回事?郓州百姓捐献的物资,明明堆积如山,为何你们的账簿上,只登记了这么一些?!”
仓曹主事何焕之不敢抬头直面狄柬之的目光,嗫喏半响,支支吾吾道:
“回大人的话,这都是下官失职,是下官没清点完仓库物资......前任仓曹主事陈景河刚刚被处理,下官时间有限,没来得及清点完物资,请大人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一定......”
“住口!”狄柬之厉声大喝,有心想要将账簿摔在何焕之脸上,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住了。
他为官多年,一直是实心用事,能在燕平享有盛名,可见必然有明察秋毫、不被人蒙蔽愚弄的本事,此刻他当然知道何焕之他们玩的是什么把戏,哪里还能容忍对方信口胡诌?
赵宁领军出征之时,将郓州民政交给了他,狄柬之深感责任重大、形势紧迫,要保障郓州大军接下来的战事,粮秣军需无疑是核心,狄柬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清点郓州的粮秣物资。
寻常官员刚刚到任,要做到对一地府库心中有数,看看账簿也就是了,顶多到仓库巡视一番,然而狄柬之却让自己带来的人手,照着账簿直接清点物资。
这不查还好,一查立马查出了问题,仓库里的实物竟然比账簿上多这么多!
一般账实不符,都是账簿上的数字大,府库里其实没那么多东西,这便是烂账,可眼前这座仓库,装的都是郓州百姓捐献的物资,实物比账簿上记载的多,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拿来!”
狄柬之将手里的所谓账簿重重摔在地上,向何焕之伸出了手,发出不容置疑的喝令。
刚刚他的人手清点物资,起初何焕之等人还能泰然处之,在发现狄柬之不是做做样子而是来真格的之后,都变了眼色,说什么狄柬之等人远道而来的辛苦,这点杂事就让仓曹的官吏自己来做好了,保证不会出差错云云。
现在露了馅,何焕之等仓曹官吏都是战战兢兢。
“大人......要什么?”何焕之摆出一副迷惑的样子,硬着头皮强撑。
“何大人!你是真不知死吗?还跟本官惺惺作态?真实的账簿还不给本官拿来,难道是要本官亲自去搜不成?!本官要是搜出来了,你这颗脑袋还保得住?”
狄柬之的态度表明,这话是他的最后通牒。
何焕之终于承受不住狄柬之的威压,连忙叫来一名心腹,让对方去把真实账簿拿出来。
等狄柬之接到新账簿,翻开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晃了晃,气得差些当场晕倒过去。
“上月清点,仓库里共有郓州百姓捐献的各等布帛十八万匹,各等丝绸十三万匹,粟米三十二万石!好,好啊,你们真是好大的肚皮,好大的本事!”
狄柬之推开前来搀扶的官吏,饶是他没有上阵杀敌,现在也是双目血染,看何焕之等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们:
“本官纵然有过心理准备,知道你们会贪墨百姓捐献,但本官最多以为你们会贪个零头,想破天会贪个三五成,你们还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竟然只给三军将士留了个零头!
“你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
明面上的账簿里,就只有些许物资,那些没记在这本账簿上的物资财富,自然是用来官府内部自己来分的。
如果狄柬之来的再晚些,仓库里的物资财富被瓜分完毕,就会做到账实相符,届时他就算是神仙,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何焕之等官吏被狄柬之质问的满头大汗,连忙拜伏在地,不断认错请罪,希望狄柬之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分赃账簿何在?”狄柬之一字一字的问。
仓库里的物资,已经被分走了许多,几万十几万的数字,涉及到刺史府众多官员,各人该分多少,已经分了多少,往后还应分多少,当然会有账簿记录,这不是三五人分赃,你三万我五万就了事了,光靠脑子是记不清也理不顺的。
“狄大人,没......没有那种账簿......”何焕之等人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咬紧牙关。
真实账簿让狄柬之拿去也就罢了,那些被贪墨的物资的去处,不是不能想办法打掩护,最坏不过是退还回来而已,可如果把分赃账簿拿出来,他们一个个贪污的罪行就坐实了,再无回旋余地!
而且分赃账簿上,不仅记载着刺史府众官吏已经分了多少,还有大家该分多少的规划,一旦曝光,他们要分走府库大部分物资财富的罪行,也就再也无法遮掩。
那么大的数额压在身上,罪行可比贪墨已经分走的那些物资的要大得多,众官吏的后果可想而知。
“事到如今,还想藏着掖着?你不交上来,本官自己搜出来了,你们罪加一等!”狄柬之知道,分赃账簿这种紧要的东西,一定会被藏得很好,他自己想要翻出来只怕不容易。
官府做假账贪墨公款这种事,狄柬之以往没少碰见,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哪里的府库要是没有两个账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官府。
像郓州刺史府这样,贪大头只给朝廷、百姓留小头的事,狄柬之也见怪不怪,官员总是要自己吃饱了,才会给百姓分点汤喝。这就是权力的含义,有权的吃肉没权的喝汤,生存资源本就是这么分配的。
但眼下毕竟是在国战时期,北胡大军来势汹汹,江山社稷危在旦夕,郓州作为前沿重镇,这里的官员竟然还贪墨这么多,而且贪的还是百姓的捐献,就让狄柬之怎么都想不到,心中不能不怒火滔天。
跪在地上的何焕之,再度跟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狄柬之,态度坚决道:
“狄大人刚到郓州,想要竖立威信建立功勋的心情,下官等都能理解,但如果狄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污蔑我等贪赃枉法,用我们的身家性命,去换自个儿的前程,恕我们不能屈从!”
其余官员一起应声:“恕我们不能屈从!”
狄柬之脸色一变,“尔等贪赃枉法,事实俱在,还想狡辩不成?”
何焕之竟然发出一声冷笑:“狄大人这话就说错了,仓库里的东西有多有少,都是前任仓曹主事陈景河造的孽,与下官等无关。
“之所以会有两本账簿,也是陈景河的罪责,下官等并没有参与其中。仅凭这些,狄大人就像污蔑我们贪赃,是不是太过想苛责了?”
其他官员立即附和:“都是陈景河的罪,我们毫不知情!”
狄柬之盯着何焕之:“何焕之,你莫非以为,没有分赃账簿本官就不能奈何你们?
“仓库少掉的物资是不是在你们的家宅,本官只需要派人去查,很快就能一清二楚!就算你们卖掉了其中一些,郓州城就这么大商贾就这么多,本官难道不能按图索骥?”
何焕之呵呵两声,神色变得从容起来,虽然仍是跪在地上,但双手却拢在了袖中,好整以暇道:
“狄大人如果真想这么做,那就是跟郓州刺史府所有官吏为敌。您初来乍到,在这里毫无根基,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且不说谁输谁赢,要是郓州乱了,给了北胡大军可趁之机,妨碍了国战大局,这个罪责,狄大人担当得起吗?”
此言一出,其它官吏都是一脸讥诮的看着狄柬之。
事情已然不可收拾,他们也就不再畏惧狄柬之的上官威严。
“住口!你也配说国战大局?国战大局坏就坏在你这种人身上!”狄柬之被众人这样威胁,不由得又惊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