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没能保住刘牧之,是因为刘氏罪行太重,一味保他有因私废公之嫌,但这在陛下与将门看来,却不是我大公无私的表现,而是我力弱无能的证明!
“官场的权力之争,哪有什么对错,哪有什么民怨民愤,有的只是敌我强弱!之前是我太迂腐了,这回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庞升!”
念及于此,徐明朗开口对皇帝道:“陛下,京兆尹虽然只是四品官,却肩负京城重责,每日不仅要与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打交道,更得与市井小民、贩夫走卒来往,干系重大,绝非方伯符可以胜任。
“臣身为宰相,统领百官,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如此重要的官职所托非人,一旦出了事,这就是臣这个宰相的失职!
“陛下若是认为方伯符有大才,大可以让他去地方州县先历练一番,等有了政绩,证明了确有能力,才调回京师重用,群臣也不会不服了。
“至于京兆尹之职,臣以为,还是让庞升继续担任为好,他主事京兆府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考评也向来不错,这回刘氏族人犯案,京兆府虽有失察之责,却也不应该负主要责任。
“刘牧之身为参知政事,欺君罔上,才是罪魁祸首!陛下若要处置庞升,官降一品,暂留京兆府,以观后效,最为合适。
“请陛下明察!”
话说完,徐明朗俯身一拜,再也不发一言,微微低首,目光下垂,摆明了钢铁般的态度。
若是皇帝执意不听他的意见,那么皇帝对方伯符的任命、对庞升的处置,且不说中书省会不会拟写诏书,门下省的复核也一定通不过,必然被打回。
三省六部制,本就有防止皇帝专权的作用,也是对皇权的一种限制。
皇帝颁布的每一道召令,都是由中书省草拟诏书,然后皇帝用印,再交给门下省复核,如果门下省认为召令有问题,可以直接驳回;只有门下省审核通过了,用了印,诏书才能抵达尚书省六部被执行。
所以皇帝在颁布一道重要诏书前,必然要召集中书、门下的主官一起商议,获得统一意见,免得诏书用上了皇帝的印还被门下省打回来,那不仅皇帝威严受损,君臣关系也会变得不和睦。
这个时候,就可见中书、门下的主官,对皇帝唯命是从,无条件依附皇帝,对皇帝而言是多么重要了。
而如果没有三省这个制度,没有宰相这个官职,那对皇帝来说又是多么好。
听罢徐明朗的话,认识到徐明朗的态度,皇帝眼帘下垂,眸中寒芒如火,盯着宰相一动不动。
徐明朗虽然没有抬头看皇帝,也再清晰不过的感受到了皇帝的怒火,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压力。
这个过程持续得很久,空旷的大殿一时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显得无比刺耳。
如果可能,徐明朗怎么都不愿跟皇帝正面起冲突,这很不明智。
身为宰相,也即中书门下平章事,徐明朗是可以限制皇帝。但宋治除非死了,除非被造反者从皇位上扒拉下来,他就一直是皇帝。而惹恼了宋治,他就不一定一直是宰相了。
非十分必要的时候,任何一个宰相,都不会轻易跟皇帝过不去。
但身为宰相,也总会有跟皇帝意见不合的时候——任何一个有独立人格,不愿做皇帝应声虫的宰相,都会如此。
良久,还没听到皇帝出声,徐明朗不禁心头凛然,这场争锋比他想象中要来的有压力,皇帝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势。
终于,在徐明朗开始盘算,以如今他跟赵玄极势不两立,门第跟将门势同水火,他意图对付赵氏的这种关键形势下,太惹恼皇帝值不值的时候,皇帝开口了。
“方伯符官升一品,留在户部;庞升官降一品,继续主事京兆府,以观后效;唐兴、周俊臣查办刘氏族人案迅捷果断,功绩突出,各自官升两品——宰相以为如何?”
徐明朗听了前半句,心头大喜,几乎不能置信。
听完后半句,又觉得唐兴、周俊臣连升两级,步子迈得也太大了些,而且他们前不久进入京兆府时,才刚刚提过品阶。
不过这两人也就是从正七品到正六品而已,地位不高,只要能保住庞升这个京兆尹,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后他恍然大悟,只怕皇帝真正要提拔重用的目标,不是什么没有大才的方伯符,而是新科榜眼唐兴,跟新科探花周俊臣!
“陛下英明!”徐明朗知道自己不能再挑拣,否则皇帝怕是会真的恼羞成怒。
无论皇帝的目的是不是提拔唐兴与周俊臣,今日宋治对他的试探,皇权对相权的投石问路与二者的初次争斗,都已经实打实发生。
第一一五章 亏空
年底是大家请客吃宴的时候,亲朋好友都得轮番做东,不管腰包是鼓是瘪都得充一回胖子,跟狐朋狗友们联络感情,也顺便证明下自己这一年混得还算不错。
市井小民姑且如此,就更不必说官府衙门这种世间权力、财富集聚地了。
每逢年尾,官吏们若是不集体出动,大吃大喝个十天半月,撑得脑满肠肥、满嘴是油,并提着衙门发放的特殊津贴与年货,看似醉意朦胧步履蹒跚,实则龙行虎步大摇大摆的回家,都没法跟街坊邻居显摆自己是穿官服的人,无法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很影响来年保持一整年的优越感。
都尉府今年最后这几个月收获颇丰,大小官吏与府兵们,在俸禄之外也得到了足够多的油水,所以这段时间吃宴的规模、动静都很大。
莫说总旗以上的官员们出动时,动辄包下一整座富贵堂皇的酒楼,就连普通府兵相聚,到了酒楼,嗓门也是个顶个的大,打赏一个比一个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威风,不晓得自己乃是人上人,不能体会自己的意气风发。
赵宁这些天被折腾得不轻,总感觉身体已经被酒色掏空,每天清晨在床榻上醒来,面对夏荷欲语还休的幽怨模样,多少也有些心虚。
这是没法子的事,以他如今在都尉府的地位,各种奉承巴结实在是太多,加上又是头一年到都尉府任职,也是初涉官场,赵宁不能不近人情,更不能落个清高自持的风评,所以总要给部属同僚们些面子。
这就导致平康坊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青楼,他几乎都被请去光顾了一遍。
除夕前日这天,赵宁已经不用去都尉府,就打算在府上好好歇息一日,享受一番夏荷的按摩就好,养足精神,以备开年后去各府拜年。
今年他已经入仕,身份不同了,需要正正经经去给长辈们请安,譬如说潞国公府。届时肯定会被豪迈热情的魏崇山老爷子拉着,给灌一肚子酒塞一肚子肉。
歇了没半日,符兵作坊有人来禀报,说是紫晶符弓的制作出了点问题,眼下赵玄极不在府中,他们便请赵宁去看看。
没办法,赵宁只能从躺椅上起身,离开难得一见的暖和太阳,与夏荷柔软有力的纤纤玉手。
到了符兵作坊,赵宁很快了解了事态,原来是紫晶石的符文阵列镌刻出了问题,作坊里的符师、工匠们,没能成功完成这个最重要的工序。
“咱们之前没用紫晶石炼制过符兵,对它的特性不是很了解,原以为在炼化紫晶石后,在上面布置符文阵列跟其它矿石没什么太大不同,但大伙儿尝试了这么久,结果始终不如人意。”作坊管事很惭愧的道。
赵宁微微皱眉,“是完全没做成,还是符文阵列对真气的转化利用度不够?”
管事如实道:“紫晶石符文阵列对真气威力的提升,还不如用我们惯用的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