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唧唧复唧唧,贫女当窗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泣啼。

阿兄从军死,爷亲病无生。阿娘今何在?黄土掩孤坟,

弟妹泣腹鸣,九死一为奴。阿姐从倡去,面笑裂帛心。

父死娇生儿,惶然无栖处。官吏猛于虎,催税肉抖衣。

十室九室空,尚有半户残?嵫垩菇鹣撸勤为贵人织。縝r&gt

可怜手爪十,有指片甲无。唧唧复唧唧,贫女当户泣,

闺中梦里人,夜冷鬼守尸。涕泪和机杼,唧唧复唧唧

她勒住马,静静的听着织坊女孩儿们唱歌。

这里是光辉灿烂的丽京最阴暗的贫民窟?鼍┲巧,独步天下△极处心积虑想征服整个东霖,与其是为了虚无缥缈的预言,还不如说是为了港口和织梗縝r&gt

但是东霖引以为傲的织工却在这样阴暗的贫民窟里,许多女孩儿不见天日、日以继夜的在织坊里辛勤的工作。织坊女人不到三十就毁了眼睛和健康,却有更多的女孩子想进织坊。

当年东霖被西极与西岛夹击,攻破首都丽京,在那一役里头,死去了多少上战场的男丁。后来靠着羽林卫军奇袭成功,又借了南苗兵力,三劫粮草,饿死西极无数士兵,又有死士焚烧港口与战船,逼退西岛,从此不敢来犯

然而,国未破,家已亡。

失去家人的孤女,沿路啼泣。她亲眼看到许多饿死在路边的女孩,衣不蔽体,却守礼的将自己的小腿和大腿用布带缠好,端正的跪死。

好人家好教养的女孩儿反而死得最快。能擦干眼泪活下来的,要不为倡,要不就进织坊。

当窗织织出多少骨肉离散,每一个轧轧声,都像是对她指责多少战争残酷。

而她,却还是忙于战争,同样的家破人亡。

原本该掉泪的,她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一个讥讽的笑。

“若是宫里歌姬看到你这笑容,想不愧死?任是百啭如黄莺出谷,也不得凰翼将军一笑,可是一听这粗鄙乡音就开颜了。”慢条斯理的声音,不用转头就可以知道他那玩世不恭尽写在脸上“我说将军,好歹您也身兼监国大任,怎好只带了三五个羽林卫就出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也得好好保重才是凰翼将军,监国公主木兰。”

“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羽林卫喝斥这个风尘仆仆的军装男子,不管他战功再彪炳,也不当对羽林卫最敬重的将军无礼。

木兰微抬手,抑止了羽林卫“好久不见,段将军,边关安靖否?”拱了拱手。

段莫言笑了笑,即使战甲在身,仍不减风流文雅“托福托福。封雪江春来雪融,湍急得很,北鹰忙着放牧,我才能忙里偷闲,被阿钰遣来遣去。唉,城里当大官的都这样,以为大伙儿没事干,只忙着边境斗蟋蟀是吧?发个命令我得跑二十天呢!真是没天良的小亲亲”他眼珠一转“对了,忠心耿耿的唐侍读呢?若是他跟着,轻从简行就罢了他该不会还在黑风岭打流寇吧?”

“这话不当。”木兰微微一笑,舒缰缓行“一来,唐校尉官拜六品,加封监国侍读,并不真的是本宫侍读,也未必需要随侍在侧。二来,羽林卫军皆是忠肝赤胆之士,有他们保护,本宫很放心。”几个羽林卫已经对他怒目而视。

“哦?”段莫言眼珠子转了转“我说将军大人,公主殿下呀,你若不把你那忠心又能干的侍读放在眼底,干脆把他赐给我吧。我一个人守边关,连个可以委托一下放假偷懒的副将都没有,我又不是铁打的,也可怜可怜我,忙得连追小#x59d1#x5a18的时间都没有”他轻松的策马慢行,与木兰并辔“唉唉,公主啊,我跟你哀了半天,好歹把唐校尉赐了我吧。”

“免谈。”细语着只有段莫言听得见,她眨眨眼,银凤盔下的清湛眼睛隐隐有着笑意“本宫代唐校尉谢谢你的抬爱,段将军。”木兰一勒马缰“或许你找唐校尉商议,流寇已剿灭,若是脚程快,明天就会回丽京。若是他愿去边关,本宫自然可以考虑。”

“他听我的?”段莫言很无奈“他听我的,就不会连路过边关都懒得跟我喝杯茶!鲍主,你好心点,将他赏我吧。我独木难支厦呀!”

“本宫知道你有办法的。”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将军倒是留意点,别让御史抓了把柄去。酒呀丝绸呀,走私无妨。兵器马匹粮食可千万守紧些。”

段莫言心口提了提,远在京城的公主,居然也知道这些事儿?“公主说些什么,属下竟不懂了。”

“你不懂,本宫怎么会懂呢?”她勒住马,光灿灿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眼神这么和蔼,他却觉得让那和蔼底下的通澈勒紧了一圈脖子。

他守边多年,个性原本就懒于厮杀,善于谋略,沟通多而交战少。有时边境居民私自贸易,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有时粮食不及北运,他还是会冒险走私牲口喂饱营兵。用得就是赤罕人喜欢的烈酒。

望着监国含笑的眼,素知她的性子,段莫言长叹一声“马匹?赤罕人多的是马匹,要我们的劣马做什么?阿钰倒是让马监拘紧些,送来那些瘦巴巴的马来干啥?我们边关的狗倒比马还大!到底怎么养马的?”轻轻松松连打带消,不否认也不承认。

“这么说,是没有的事情。”木兰点点头“本宫也说,段将军为国为民,自然不会为了私利通敌叛国。本宫倒要好好跟御史说明说明。无字无据,凭几个马奴的谗言,就要污了段将军的清誉,这是绝对不成的。”

原来是马奴!上回为了那群马奴偷卖粮秣,把马饿病了,段莫言打了他们一顿军板,早知道全打杀算了!在心里破口大骂,也幸好赤罕人向来口头约定不立字据,要不然万年牢有他的位置了!只是现在这个人情欠下来,也跟把头押在监国手底差不多。唉唉,我怎不小心些?

“段将军珍重。”木兰欠欠身“皇太后赐宴,迟了,恐怕又有枝节。”

“唉唉,监国公主凰翼大人,”他想到要面对那群大臣就头痛,多拉个讨厌宴席的人垫背也好“皇太后赐宴您自然也要去的,不如我们并辔徐行,顺便一起赏春吟诗,您觉如何?”涎着脸谄媚,这个超大挡箭牌不用怎行?

木兰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她好脾气的笑笑“段将军雅兴,原本不当辞的。奈何本宫仍有军情需处理,这就不奉陪了。我已启禀皇太后,将军径去就是。”

“喂!鲍主!唐校尉呢?”猛然想起她没应允,段莫言在背后大叫“您也给句话儿呀~”

她策马而去,只留下滚滚黄尘。

“哎唷,我的公主。你又不嫁人家,又不让人科甲出身,或拿个武状元,也不让我带他立点战功,男人怎么好当你一辈子侍读,哪里有出息呀”他望着马背上窈窕的背影,不禁叹息。

回望南方不远的巍峨宫阙,和破旧的织坊恰成强烈对比,马儿不安的踏了踏脚步。

“我说,银花呀,”段莫言生性滑稽佻达,虽为科甲出身的名将,却连给匹马取蚌名字也让人忍俊不住“乖乖。我当然知道比起豪华的皇宫,你倒喜欢这儿一些。我何尝不是呢?”他叹口气“我宁可和你孤骑面对北鹰的大军,也强过面对里头的魑魅魍魉。难怪公主殿下敢这么出城去,”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朱雀门唉声叹气“让这些鬼怪训练久了,独臂屠龙都不算什么。”

去得极远,木兰还是听见了段莫言对剑麟的喟叹。她越骑越快,玄风马通体没有半根杂色的乌黑,在官道上狂奔成一道惹眼的黑影。

她没有半句分辩,只是策马疾行。

“将军!”羽林卫仍照旧习,径呼她的武名“前面就是五丈原了。天色已晚”他想起听过的传说,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传说此处乃古今战场,冤魂作祟得紧,您”

“生者犹不怕,尚惧亡者?”她淡淡的“本宫走走罢了,不用跟来。”

木兰军令甚严,羽林卫不敢违命,仍打点起精神紧密警戒。

极目四望,草茂润泽,春意正盛。夕照只剩下一点点光辉,明月已经迫不亟待的露出皎洁的脸庞。远空绚丽,归鸦嘎嘎的寻找归宿。

归宿?我几个王妹,现在归宿何方?

战事告急之际,她没有力气想;宫争险恶的时候,她不愿意想。现在天下初定,为她们担忧的情绪,像是苦涩的塞了她一嘴,缓缓的在喉腔流动。

她们现在如何?我是对是错?若在地宫赐死她们,她们会不会少受很多罪?有时战事紧急,人疲马困,双手?鄣眉负跆p黄鹄矗她躺在冷硬的地铺想,或许我该自杀殉国∫若自杀,少吃多少苦头2不会因为羽林卫兵变,背了个不忠不18名,累父皇身死,皇6e佟?br&gt

翻身看看拄着剑打盹的小兵那年纪,看起来和妲己无艳一般大

她不愿死,不能死。死太简单了,牙一咬,心一横,如繁花落地。就因为简单,所以要谨慎选择死去的方法。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惧?

但,我乃军职。马革裹尸乃命定。娇养在皇宫里的王妹们你们呢?恨不恨我?还活着不?

夜风飒飒,撩起她的披风,露出斑驳刀伤剑痕的盔甲。她凝望着冷漠的月,在心里默默祈愿。

“风大呢,”熟悉得宛如出生前就相识的声音,温暖而有力“不管愿不愿意,段将军靖边有功,皇太后赐宴。还是去坐坐,总不好落内侍太师和御史的口实。”

她微微一笑,神情有些疲惫“可回来了。”看他人马汗气蒸腾,知他定是放下大军,孤骑急赶了回来。“黑风岭已平定?可还剩余粮草?”木兰淡淡的。

“黑风岭已定。然黑风镇已无粒米,久旱不雨,迟迟没有开仓令这些流寇几乎是被肚子饿赶着落草的。我将剩余粮草留下赈荒”

娥眉轻挑“赈灾令早下达了。”她沉了脸“陈州度节使在做什么?提醒我要跟他算这笔帐。”

“是。”

“顺便巡了边关?”她纵目四望,春草葳蕤,长不过马胫,立在小山冈上,整个五丈原一望无际,夕晖虽弱,也可清楚的看出有无藏匿敌踪。

她习惯和唐剑麟在五丈原议事。除了静僻,这片古战场总是提醒她,她的姐妹都在此星散,到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找她们回来。

国事如麻。连她自己都还如风中残烛,中兴整个东霖她心力已竭。

“是。属下认为段将军筑城守边之议可行。若东起静海边,西至赤炼河,将可保东霖后世数百年平安。”

“数百年?”木兰苦笑“能那么久么?”她略一沉吟“眼下自无财力完成。但是也应着人探勘,详绘地图筹划。剑麟,这事不能缓,趁着莫言还在京中,和他合议合议。”她晶亮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这张从小看到大,俊朗熟悉的脸孔“莫言要你过去当他的副将。正好有长城之议,你何不就去?也好立功于边关之外。”

“恕属下不能从命。”他很坚决。

木兰有些讶异,这是第一次剑麟不愿意服从她的命令。两人相望,熏风凄迷,撩起两人的披风。远远看去,木兰窈窕修长,虽裹在盔甲之下,身段依然诱人。晒得微黑的脸庞显出一种健康的晶莹。一双妙眼似寒星,若秋波,在暮色四合中,仍显得炯炯有神。剑麟则俊朗飘逸,虽着军衣,似游侠倒多些。五官虽不甚出色,然气势凛然,一股书卷气挟着侠意,令人观之起豪迈之感。

和木兰站在一起,像是一对月下出游的璧人。

两人默默无语,万籁俱静。

“为什么?”木兰低沈的声音宛如耳语。

“因为,”他抬起坚毅端肃的脸,隐隐含着笑意“我是公主的侍读。公主在哪里,我也该在哪里。”

宫里笙歌不绝,一片歌舞升平景象。虽是夜间,长明灯雪白清照,宛如白昼。长生殿正对着开阔的水榭楼台,几个歌姬穿梭于花底叶下,夜里朦胧的水气,和荷叶桃艳的衬托,彷佛九天仙女优游于碧波之上。

歌声,笑声,金吾不禁。今天是欢迎镇远大将军段莫言归来的日子,皇太后赐宴,让这位状元将军更荣显不凡。

东霖尊唐制,宫女妃嫔宫禁不严,无须屏风遮挡,亦可同席而坐。见母后如此开怀,新帝领百官亦在旁承欢。一时衣佩玲琅,鬓香衣影,兼之段莫言妙语如珠,皇太后掌不住掩着嘴,其它妃嫔更笑得凤钗乱颤,坠珠跟着晃动不已。醉酒的官吏更贪看着后宫佳丽目不转睛,若不是畏着这身官服,早动手动脚起来。

饶是如此,仍然眉来眼去,尽在不言中。

看这般风流富贵,假作酒醉逃席的几个人,远远的牢騒低语:“好老娼妇,看她兴头成什么样子!真以为自己是皇太后呢!若不是两年前的宫变,皇储失踪,皇子死绝了,就剩她那个还勉强勾得上边的世子,哪轮得到她这个色衰失宠的王家王子妃当太后?唉我的太子呀,你莫不是遇难了吧?”心底难过,户部尚书杨子浩不禁老泪纵横。若不是宫变,他稳是未来帝王的外祖父,身侪帝王家,何等显贵?现在却日日得向王家女儿下跪请安,想起几乎到手的极贵,不禁老泪直下。

“杨大人,”同为太子党的吏部尚书江大人安慰他“人死见尸,太子洪福齐天,天命在身,哪有这么容易就薨了?我们这几年也没能好好找寻,说不定让人保护了去,也未可知。还是好好商议如何”

“还找什么!”杨子浩生起气来“若是监国那婊子有心弒君,还留根骨头给你哭灵不成!想来先帝定是这无耻的婊子所害,连太子也杀了,这才扶了那个十岁大的堂弟当皇帝去!还不就是孀母稚子,容易控制?我早知道这婊子心怀不轨”

“杨大人杨大人!”江大人紧张的四下张望“隔墙有耳呀您停停气,停停气”

“怕什么?那婊子没把那老娼妇放在眼底,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慢说其它,今日是皇太后赐宴,我千百个不愿意,还是乖乖的来了,你瞧见她没有?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都让我打点好了,早说了,今天那婊子出了城,往五丈原去了。这会儿我不趁她不在的时候说,要什么时候说?这几年,憋也憋死我了!我就说她想当东霖第一个女皇帝!要不然,怎么选了那小表?若说堂兄弟,也还有四王爷的世子,她就嫌世子年过十五了,她驾驭不了!”一想到同样也嫁予四王爷的三女居然得不到太后的宝座,他更心痛了。

“杨大人,您喝多了”江大人脸色都白了,左右看看,附在他耳侧低语“您这话好多说么?这话传出去,世子的安危”

转瞬间清醒了大半,杨子浩闷闷的闭了嘴.长叹一声。

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江大人松了一口气“杨大人,这就回席吧。咱们还回去虚应一下,才好离开。现在王家气焰正盛,还是等王家和监国先先协调一阵子,再下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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