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相府强推《均田赎买法》,在关东士绅中间虽然引起了强烈的不满,但毕竟一大笔银钱源源不断低注入洛阳。富商巨贾商会还张罗着成立商会,商议商会自治区域的事。因为洛阳城大,城内已经有固有商肆格局,非像长安那样从一片废墟中新建,所以商会希望能够将洛阳城内十几个最繁华的街坊划给商会自治。大批关中商人带着货物银钱过来置产兴业,洛阳市面亦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样繁荣。
四月,洛阳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到处皆是游人如织。洛阳牡丹甲天下,洛阳名园亦甲天下。富郑公园又是洛阳园林中的翘楚。水池中是园外引来的活水,除了名种牡丹外,还种植着大片修竹,池边筑有筑有探春亭、方流亭、紫绮堂,花径中有荫越亭、赏幽台,抵重波轩等,园中还堆起了假山,构造山洞、水渠。十余步便换一景,往往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情趣。
富郑公园乃宋朝名臣富弼在洛阳营造的寓所,大约数十年前,每逢牡丹盛放时节,便会开园请洛阳城中的士绅名媛前来赏花,天天络绎不绝。四景堂中是富郑公园内最核心的地方,可以顾览全园之胜景,堂前临水月台上站着两个妇人,一边赏花,一边瞧着四个孩童趴在池水边用狗尾巴草逗弄花鲤鱼。两妇人一个容颜清丽脱俗,另一个人则雍容华贵,婢女和侍卫环立在四景堂周围,拦着闲杂人等,颇为引人注目。游人无法靠近,只能在远处指指点点,猜测究竟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内眷出来游玩。侍卫们虽然恼怒,但他们只要不强心进入四景堂,也不能真个驱赶这些洛阳人。
张采薇看着满园春色,遗憾道:“本来不必如此扰民的,最近为均田赎买的事情,有些铤而走险之徒。现在上面有朝廷大军镇压着,下面种田的百姓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些反对者明着不敢和朝廷作对,暗地里却鼓吹什么‘伏尸二人,血流五步。’所以千里一定要我带上这些侍卫。”作为夏国在关东的代表人和均田新政的主要支持者,洛阳团练使陈重是众矢之的。张采薇暗暗为陈重担着心,恨恨道,“这些藏头缩尾,阴险狠毒的鼠辈。”
太子妃拉着李若雪出来游园,原本是为了宽慰她,结果她没有从李若雪这里听到一句怨言,到了后来,反而成了李若雪面带着微笑,静静地听张采薇倾述。张采薇抱怨完了,方才发觉不妥,尴尬地笑道:“其实这些人也没什么,最可恨的还那些见异思迁的糊涂蛋。”她摇头道,“不过,像李四海和林净婉那样赌气,两夫妇好几年不见面,也不是办法。你不知道,李四海和林净婉闹别扭,李邕连夫人都还没有,博望侯家传到了这一代,李老夫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偏偏这两家伙都不让人省心。”
张采薇撇着嘴说着李氏兄弟,好像年长一辈似的,其实,陈重、李四海和她的年龄相近,小时候曾在林泉宫中的同伴。李若雪秀眉微蹙,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却一言未发,眉间多了些淡淡的愁绪。
张采薇见状,叹了口气,她受陈重之托来劝李若雪,本来就不太乐意,见状道:“不过,关东男人这三妻四妾的臭毛病,到今天万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刚说到这里,张采薇见陈思大半个身子探出月台,伸手去捞水里的什么东西,张采薇大声呵斥了他一句,又转过来头,愤愤道:“河中的祆教、景教,都是禁止男人多娶的,近两朝代以来,陛下也专宠皇后没有别置妃嫔。我们女子越来越硬气,那李家和大食国联姻,我们也不敢逼李四海,怕把这家伙逼急了,干脆信了大食教。只能让净婉跟他闹,这场仗打完了,估计李四海也该收心了。”
李若雪不知她是劝和还是什么意思,张采薇拉着她的手道:“陈重让我来劝你来着,不过,我觉得就应该给男人一点颜色看看。”她看着李若雪吃惊地神色,压低了声音道,“母后娘娘已下谕我兄长,因为妹妹没有同意他再娶,我们不承认他和宋国公主的事,赵将军的俸禄直接发到妹妹这里做家用,不管他在宋国什么前程,在夏国的爵位财产只给妹妹的子女,别人的什么都拿不到。这种事情,我们女人应该站在一起的。”
李若雪睁大眼睛看着张采薇,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谢姐姐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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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毗舍耶部落中传出阵阵战鼓和吼叫声。
十数日前,大队官军登陆琉球,向毗舍耶部落索要过去从平湖掳掠的人口,部落给予了傲慢地回绝,双方随即发生激烈的战斗。官军虽然没能杀进部落,但部落战士却死伤了不少。官军更在不远处安营扎寨,一旦发现小股番人或老弱外出,就立刻派人截获,关起来要毗舍耶族拿过去掳走的宋人来交换。可是,毗舍耶族从平湖掳走的人一多半都被杀掉献祭了,又卖掉一些给山里的部落,哪有交得出人来。
在援军到来前,宋朝官军和毗舍耶族的战斗陷入了僵持。官军虽然人数不多,但甲坚刀快,每天都要派人拦截和挑战毗舍耶族人,这十几天来,每当毗舍耶族人试图种地或者采摘,宋营就冲出一彪人马去骚扰,令毗舍耶族人十分低窝火。宋军的行为已严重干扰了他们种植、打猎、捕鱼和采集的生活。
宋军的营寨距毗舍耶族的村寨并不远,可以俯视番部的田地。琉球岛上的番民仍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大片田地与林地交错分布着。田里的树木没有砍伐干净,高大的树木因为难以砍伐而予以保留,小树也留下了如小腿般高的树桩,树木都带着火烧的痕迹。番民烧掉野草,砍伐树木清理一块地,耕种两三年以后原先的树木和野草再度长出来,就会休耕四五年,然后再来一次刀耕火种。流求的气候温和,岛民没有储藏太多粮食的习惯,缺少吃的了,就去地里挖点芋头,上山打点野味,哪里受得了宋军这样的骚扰战术。
只靠族中勇士无法战胜官军,族长白林便派人向附近的十几个大部落,包括世代居住在山里的部族请求救兵。为了获得更好的盔甲兵器,族长白林甚至还向岛上汉人屯垦营寨派出了使者。在援军大批汇集之前,毗舍耶族战士和宋军的战斗每天都在继续着。
数百夷族战士在营外挑战。丁禁禀报了上面,自率两百刀盾手迎战。
丁禁披上锁子甲,感觉双肩一沉,咧嘴自嘲道:“太久没穿这玩意儿,还真是沉哪。”将腰间宽革带系紧,下半幅的盔甲重量落在腰间,肩膀方才好受了些。丁禁挥了挥双臂,感觉行动无碍,方才一拍腰刀,吼道:“走,教训那些番鬼去。”众军卒大声答是,站起身来,行动间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在船上,火铳手和刀盾手只能穿最轻便的裲裆甲,胸前是一片铁甲,背后则是皮甲,如果在战斗中落水,必须以最短的时间把铁甲解掉。上岸作战时,刀盾手需要再披挂一层锁子甲。甲衣虽然沉重了些,但防范暗算和流矢就再好不过了。
若非赵行德有意勒兵不进,宋军早就将岸边的几个大部落扫平了。虽然琉球岛上的夷族凶悍好战,但铠甲兵器和宋军相比太过简陋,连东南的山贼都不如,几次交锋下来,宋军的损失并不大,反而斩杀、俘虏了不少夷人。丁禁驻守之处只是骚扰夷人耕种的前寨,类似的寨子还有三处,俘获的夷人便押送到靠海的大营里去。这还是参考牙角行在西南海猎取黑番奴的做法,抓人既快又保险。
俘虏一旦送到宋军大营,立刻开始甄别。毗舍耶族中地位高的人,往往在麻布衣服上缀有珍珠装饰,而普通族人则只有贝壳和珊瑚。根据服饰的差别,各种人被分开关押,藉此打乱俘虏中原有的等级秩序,再挑出能和宋人口头交流的极少数夷人加以教化。大宋有无数死读书的酸丁文士,但真正贯通典籍的人才却不多。水师军官中熟读四书五经的已经堪称诸军之首,但赵行德同样没有几个像韩凝霜所言,能够广教化与番部的人。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尽可能李邕一切机会,为汉军今后收服流求诸部打下一个基础。
涛声阵阵拍打着海岸,俘虏营中,阿吉操着奇怪地口音问道:“赵先生说舍身取义,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人都是想活,不想死的,哪怕是多活一天都都好,要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怎么会被你们俘虏呢?”他冒犯地直视着赵行德,摇头道,“您和我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人说‘舍生取义’,根本就是对着牛弹琴,白费口舌罢了。”毗舍耶族男子以杀人为荣,以苟活为耻,听了阿吉的话,这些毗舍耶人一个个都低下头去,有的神色木然,有的流露出羞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