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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14 寥落天地秋-1(1 / 1)

“清浊不分,大宋必危!贪官不除,大宋必亡!”

“广言路!减赋税!抑兼并!”

赵行德站在墙边,侧耳倾听,嘈杂的声音隐约可闻。过了一会儿,游行的人渐渐远了,墙外恢复了安静,赵行德才叹了口气,坐下身来。从鄂州,到各路州县,上至皇室,丞相,下至庶民,都在这时势这口油锅里翻腾,武昌侯府中虽然安静,却也能感受外面炽烈的温度。

大礼法上,丞相、六部、州县和普通士人的权利都写得明明白白,而恰恰是这样,每各方面都竭尽所能的利用自己权利之下,大礼议中尚未妥当的地方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例如士人议论、游行、上书的权利,就被各地廪生们运用得淋漓尽致,衙门一旦干预,就会被扣上钳制言论,甚至意图谋逆的罪名。

据赵环讲,鄂州行在还算好的。有的地方清流当政,对俗易人施行严刑峻法,弄得非是清流的士绅、富户苦不堪言,甚至逃亡外地。还有的地方是俗易士绅把持着官府,专用清流法对付清流人,大批将犯了小过的清流士人下狱问罪,送到鄂州的死囚一小半便是因此而获罪。外地的民间还爆发了械斗,参与者多达万人之众,当地官府不敢调用当地团练,只能请朝廷从外州县调官军弹压平乱。

纷乱的时局中,武昌侯府却是一片死水。赵行德每日打熬身体之外,唯有看书写字,时不时与赵环聊天解闷。软禁的日子看不到尽头,他除了撰写有关”君子之道“的文章外,将前生所记得的一些机械的图样画了出来,将文章和图样都分们别类地装订成册。又按照对现时技术的理解,制造各种小模型,并且计算推论各种参数。赵环最怕他闷出什么毛病,见赵行德以此排情遣怀,非但不觉得他不务正业,反而召集各种工匠,兴致盎然地陪他一起胡闹。

此时,赵行德身前的石桌上,平放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矩形木板,粘得平平整整的白纸上,画着一艘船,船上装有四五根桅杆,各种大大小小的方形或三角形的帆,船身两侧开着炮窗。在船身中间纵剖面的图上看出,船底还有一个巨大的舱室,安装着一个好像倒放着的竹蜻蜓般的东西。在最大的那张图纸旁边,另外还专门有船体外廓等各种用途的图样。

“这是什么啊?”赵环牵着袖口,好奇地指着那个竹蜻蜓般的物事。

“旋橹。”赵行德解释道,“也有人叫‘螺旋桨’,我觉得‘旋橹’更贴切一些。始终都在水下面,它工作的方式更像橹,传统上没有橹的地方才把它叫做‘桨’。”他一身葛衫,裤脚,袖口都用绳子扎着,从一叠图样抽出一张来,这一张是螺旋桨部件构造的放大图,底舱中安置着百个登船的踏板,通过齿轮组和细长的螺杆,转动安在船底的两列“旋橹”。

“诶,我倒觉得好像是把车船两边的轮子放倒下来,安在船尾。”赵环两只手比划了个圆圈,按在船身侧面,疑惑道:“那样轮子会更大,就不要这么多个了。”看了赵行德所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她自己又去工部找了图样作参考,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那样的话,桨片入水和出水会浪费很多力气。”赵行德指着船身两边一排排方格子,解释道,“而且船身两边还要布置炮窗。”他指着桅杆和风帆道,“海上行船,主要还是靠风力,但在无风或者打仗的时候,战船有自身的动力就会好很多。例如蜀中的车船,西夷的桨帆船,都是如此。”

“唔。”赵环若有所思,然后笑道,“如果水师有这样的战船,就能驱逐海盗了。”

“纸上谈兵罢了。”赵行德摇头道,“不经实验过程,陡然间造不出来的。”

“嗯。”赵环点点头,赵行德所说“实验”,她算是体会深刻。

就以船身而言,赵行德先以他所见过的宋国海船和西夷海船为参考,制作了木模型,通过流水中所对比实验,认为宋国的海船的船型更好。有这个实验做底子,他又特别选择了一些关系到船体重心,船体浮心,排水量,船外廓上的尺寸参数,计算两种船型在水中所受到的阻力大小,浮力大小,抗倾覆的性能好坏,最后再以宋国的海船为基础,优化了它的尺寸,最后再按照这个尺寸又做了木模型,和原先的模型一起放在流水之中对比,就明显要好得多了。得知大食海盗进犯沿海之后,赵行德将这个优化过后的海船模型连同尺寸比例一起交给了兵部。

此外,因为普通木船吃不住火炮的力道,赵行德便考虑用一种铁骨浮箱的办法来造炮船。整个海船的龙骨,船身肋条,乃至数层甲板下的纵桁横梁,俱都是用铸铁铸造,形成一个网状的铁骨船框架,在铁骨外覆以厚木板,形成船壳轮廓。火炮炮架,桅杆,船舵,旋橹等重要的部件,也都与铁骨相连。而舱室全都是形状各异的浮箱结构。浮箱分别固定在铁骨上,哪怕部分舱室被打穿漏水,也不会导致海船立刻沉没。不过,这种铁骨浮箱船,还有其他诸多改进,因为无法进行可靠的实验,也就和这“旋橹”的安置一样,仅存在于图样上。

赵环也不可能背着赵行德将这些古怪东西交给兵部。就像她不信小小的“旋橹”能代替大大的“车轮”,但她也不会为此而争论不休。她一边帮忙收好图样,一边不经意道:“给兵部的图样,兵部交转给了造船务,造船务说他们只管掌控舟楫船运,实则造船的船场是转运司在管着,又将图样转给了转运司,再后来,就没有了结果了。刑部现在正在严查铁钉大案,转运司已经下狱了二十几个官员,剩下的人人自危,他们估计谁也顾不上新船样了。”

“哦。”赵行德脸上并未太多失望,反而问道,“铁钉大案?”

“嗯。南海流官上奏称江淮造官船易坏,难易抵抗南海上的大风浪,建议此后南海设置官船场,南海一切船只皆由广南路或南海本地建造。陈相公将此奏发给了转运司,让转运司商议是否可行?结果江淮船场反对得厉害,坚称江淮的船下南洋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从未出过问题,南海屯垦流官上奏纯属无事生非。两边打起了笔墨关系,结果陈相公就派了御史许孝蕴去江淮查清楚谁是谁非。许御史却是吴尚书的弟子。”

赵行德脸现异色,赵环解释道:“陈相公派了他去,别人便都没话说,他也会小心谨慎的。”

“原来如此。”赵行德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赵环粉颊微红,微微笑道:“船场的贪官污吏将物料、人工的账簿什么都准备好了,原以为做得高明,他们又尽皆选择了清流法自守,有司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就不能对他们用刑。谁知这位许御史可和他恩师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听人说,他竟然从最难检查的铁钉开始。不过我倒想不明白,为什么船上的铁钉最难检查的,夫君知道吗?”

赵环住了口,含笑看着赵行德,好似要考较他的模样。进府久了,两人夫妻不似夫妻,朋友不似朋友,相处久了,她渐渐放下了心思,对赵行德没那么拘束,反而随便起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就以“夫君”相称,渐渐成了习惯。

“我在辽东时见过,海船上的铁钉,确实是最难检查的。”赵行德讲解道,“铁受潮气,最容易生锈,不但铁钉锈蚀,还会侵蚀周围的木板,让木料形成空洞,久而久之,船就毁了。所以,造船的时候,工匠为了防范铁钉生锈,不但要将铁钉连钉帽一起敲进木板,还要用油灰料加麻筋,将钉眼儿凹陷全部填实,遮蔽密封。所以,海船一旦造好后,要想再检查钉子的长短好坏,是千难万难的。”

“原来这样啊,”赵环微微笑道,“我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是夫君见多识广。这么说来,那许御史的做法,就讲得通了。他到了江淮后,先要了各地船场用料的账簿,然后让各大船场送一条刚造好的新船到杭州府,然后一把火,将大小几条新船都烧了。”

“啊?”赵行德皱起了眉头,听赵环继续道:“许御史将各船场报上来每条船用铁料数早已堆在旁边,从烧毁的船骸里扒出铁料,还不到应该有的一半重量。据说,那时候,江淮各大船场的官员脸都吓白了,许孝蕴当场祭起清流法,将在场船场官员全部拿下,当晚便上奏朝廷弹劾,要刑部要穷究此案,后来是刑部跟进这个案子,将相关人等下狱讯问,又查处了许多别的贪墨之事。不过,在东南州县廪生当中,许御史的官声一下子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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