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列阵已毕,辽军大营仍没有动静。陆明宇回头朝城头望了一眼,帅旗向前挥动,当即抽出腰刀,大声喊道:“向前!”随着着一声令下,各副将、指挥、百夫长纷纷抽出腰刀,拖长调子喊道:“向前——”“向前!”二十个火铳营方阵随即动了起来,前排火铳手上好了枪刺,后面的火铳手则小心翼翼地将上好弹药的火铳端在手中。旗手高举各营的军旗引导本部前进,辽军的营盘距离城墙最近不过两里路,缓步向前的话,走不了多久就到了。望着辽军营盘上空漂浮着的缭绕晨雾,许多火铳手神色十分紧张,但仍排成肩并肩的队列,整齐地向辽军营寨走去。而在大军方阵再前面十余步,在明晃晃地枪刺押解下,和尚们不得不地往前走去。
“走,走,快点!!”
身后恶汉扯着嗓子吼道,推推搡搡,一清和尚强忍住心头的屈辱,跌跌撞撞地踉跄走着。他知道前面是辽国的大营,传说辽国人个个杀人不眨眼,但怎比得身后这些凶神恶煞。有个僧人脚步稍微迟缓,落后了些,一个军卒居然提起火铳枪刺照着后心捅去,一清和尚吓得脸色煞白,丝毫不敢朝旁边看,只闻一声沉闷的惨哼,一个同命相怜师兄便超生极乐,其余的和尚若非吓傻,只能加快脚步,战战兢兢地朝前快走。前面是狼群,后方是饿虎,眼看离前面营寨越来越近,花样古怪的辽国旗帜看得清清楚楚,众僧人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绝望,平常雍容洁净的仪态尽皆不见,一个个光头淌满大汗,僧衣现在则浸透了汗水。
欧阳善紧盯着十几步外的栅栏,辽军营寨修得简单,为便于大队骑兵出入驰骋,营寨外围没有挖掘壕沟。因此,火铳手押解着僧人,绕开一段布满尖桩的地带,毫不费劲就来到营寨面前。“辽狗退了!”这个念头迸发在欧阳善的脑海里。十夫长贝舍人趴在栅栏外朝里张望。前队十夫长纷纷回过头来,一脸惊喜地打着手势,辽军大营空了。欧阳善反而镇静下来,脸色微沉,下令前队拉到栅栏,押解着僧人们进入营内。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清和尚从没有如此虔诚地念佛,平心而论,除了好色之外,他还是虔心向佛的,在这最后时刻,虽然嘴被木棍子勒得紧紧的,发不出声,但一清仍在心中不停地念这,他的双腿犹有千钧之重,一步一挪,却丝毫不敢停歇地向前前走去。辽军营寨已近在咫尺,一清仿佛看见了营寨后面影影瞳瞳的人影,闪着寒光的箭头,据说辽人的箭上都施了妖法的,中者不死也要疯癫。身后的军卒也住了,一清和尚只听见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呼吸声,却不敢回头去看。
“佛祖显灵啊!”当发现辽军大营内居然空无一人时,一清和尚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泣。
“佛祖保佑!弟子若脱此劫难,定当重修殿宇,再塑金身,一清在此叩拜,叩拜,再叩拜!”他诚心默诵了几遍,再看周围的僧人,个个脸带惊喜,好几个已经踉跄着推倒在地,朝着不知何处的虚空叩首不止,若不是口中皆衔着木棍,有人几乎要大声高喊:“我佛慈悲!”
一清忍不住喜极而泣。他本是东南大族子弟,因为家族世代崇信释教,小时候相师说他命薄,这才出家为僧的。东南世家历来崇佛,庙中锦衣玉食也不比俗世富贵人家短缺多少,一清出身世家,才辩又高与同侪,再过数载,便是一方名僧了。他的口才便给,又生得眉清目秀,与女施主结下香火因缘不少,更以钱财为饵,诱骗了良家不少温柔。孰料安坐家中,祸从天降。极度的恐惧再加上极度庆幸,一清和尚的双腿摇摇欲坠,几乎要软倒在地。在他身旁的和尚们更相互间目光交汇,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仿佛在一起高呼“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正在这时,欧阳善所率的火铳手已经列好三列横队,前排火铳手支起了撑棍。欧阳善冷冷地打量着那些眉飞色舞的僧人,沉声下令:“开火!”火铳手没有丝毫犹豫,点燃了引线,一些僧侣看见了火光,回头来眼睛恐惧地睁得大大的,大部分却因为腿软而无法跑开,少数几个朝旁边跑的,都被守在四周的火铳手以枪刺撂倒在地。参加行刑的百余人中,护军使便有十一位,其他的也是极可靠的心腹,莫说屠戮一批僧人,哪怕是赵行德下令调转方向攻打鄂州丞相府,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砰砰砰——”铳声震耳欲聋,青烟腾起。一个个铳子射进毫无抵抗之力的肉体里。
一清转过头来,睁大眼睛,发现军卒正在已经列队开火,他简直被吓傻了。“我佛慈悲,你们怎么敢这样?”他莫名气愤,“你们竟敢违背佛旨!”嘴里却呜呜呜说不出话来,裆下“哒哒哒”湿了一地,一清甚至根本没想到要逃脱,只是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前排火铳手将火铳递向身后,又将后面递上来的火铳稳稳地架起来,点燃引线。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阵青烟腾起,陆明宇面沉似水地看着前方,周围的副将都还有大将之风,时局和利害,赵行德早给诸将讲透,辽兵趁夜撤退也是意料中事。片刻后,欧阳善回身打出一个“军务办妥”的手势,陆明宇点了点头,冷冷道:“辽贼甚是狡猾,撤兵时在营中布下了妖法,诸长老破了辽人的陷阱,却被妖气反噬,堕入邪魔,已经全部归西。”他回头望了望汉阳城垣,又道,“残躯尚有妖性,不可随意焚烧,唯狗能驱邪,把染了妖气的长老尸体收集起来,喂给北城外面的野狗吃,让他们安心往生极乐世界吧。”
将死者尸体喂狗,乃是有深仇大恨的才这样干。几个副将吃惊地望着陆明宇,不解其义,但此刻正在列阵待敌,只见陆明宇眉头紧皱,脸色沉重,众人又都闷不做声,没来由为这些不相干的僧人开罪都统制将军。这僧侣淫辱军眷的事情,赵行德私下告知陆明宇,让他照应欧阳善办事。想到有不知有那些部下因此受辱,陆明宇就对这些僧侣恨之入骨,是以未禀明赵行德,就把这些人的尸体拖去喂狗。“这批淫僧火铳解决太过轻松,要凌迟才够解气。”陆明宇暗暗想到。这些天来,城外的死尸极多,招来了许多野狗。北城外最大的一群有数百条之多,这些尸体拖过去,也就一两日工夫,就会被野狗啃食干净了。
“通知斥候骑兵深入进去看看,辽军是否全数退走了。”陆明宇吩咐道。传令官飞快地去通知在旁照应的骑兵营。杨再兴当即派出麾下骑兵,散成了数十个小队深入到辽军大营侦察。在辽军大举撤兵前,其营盘周围都布置有骑兵阻止宋军斥候接近,此时尽皆不见踪影,不到小半个时辰工夫,斥候回禀,辽军主力驻扎的营盘都已经空空如也。骑兵营前出的几个百人队还控制了几个重要的制高点。
“耶律大石是真的撤兵了。”陆明宇松了一口气。
他就担心辽军是假意撤兵,诱使宋军出城然后再相机夺城。还有一种可能则是,辽军假意撤围,但在的途中埋伏,偷袭追击的宋兵。不过,耶律大石若这样想,只怕结果会让他失望得很。这些日子来,赵行德和诸将日夜商议,追击的每一步骤,都已经安排极为清晰。追敌人马以三十六营火铳手为主力,另有十营弓弩手,六营刀斧手,六营斥候骑兵,四营精锐掷雷手,两营火炮手,总共三万两千余人。所需马匹、辎重、钱粮,甚至沿途应抢先占据的要点,一路上州府山寨的照应,都早已准备完毕,三万余人马只待一声令下,就可受命北伐。而赵行德更不拖延,他得知辽兵撤军的消息后,他只派人知会丞相府一声,让兵部催促曹迪渡江出征,他麾下各部则立即拔营出城追击辽军。为求行动迅速,赵行德甚至下令北征各部不得携带任何帐篷,军卒只背条卷起来麻毯就开拔,晚上宿营不搭设帐篷,不挖壕沟,只以鹿角在野地里圈出营地,上至赵行德,下至普通军卒,都露天而卧。虽然军卒的怨言不少,但这条军令还是强硬地推行了下去。
兵贵神速,一个时辰之内,奉命北伐的六十四营人马皆已出城,杨再兴所部先遣骑兵远的已经行进到了十余里开外。赵行德勒马在行军队列之旁的小丘上,身旁环绕着送行的将领。北征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缓慢而坚定地向北开拔。
“赵将军......”杜吹角脸带着悻悻之色,“你一路保重。”
赵行德和石景魁分道行军,杜吹角身为牙将,竟然被分派到了西路,委实让人大感意外,这两天来,杜吹角已经好几次找到赵行德,请求将自己调到东路去,赵行德都拒绝了。而刘志坚、高肃等将也从不同寻常的分派中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只是赵行德和石景魁都守口如瓶,他们无从得知如此安排的原因。石景魁低声道:“恭侯将军得胜荣归。”
“北征早有定策,我们各自做好本份事,”赵行德微笑道,将目光从杜吹角转到诸将身上,“来日相会,与诸位痛饮于汴梁!”他一提缰绳,战马轻快地跑下了山丘,两个牙兵营早已等候在那里。欢呼雷动声中,千余人将赵行德簇拥在中间,汇入了一路向北的浩荡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