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的通牒_7(1 / 2)

玛莉·圣雅各·韦伯在床上伸了伸懒腰,朝不远处的儿童床看去,就这么迎来了加勒比海的早晨。小宝宝艾莉森睡得正熟,四五个钟头之前她可不是这样。那时候这个小可爱闹腾得天翻地覆,连玛莉的弟弟约翰都敲响了房门,怯怯地走进来,问能不能帮点忙;不过,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帮不上。

“帮我换一块脏乎乎的尿片怎么样?”

“我连想都不愿想。”约翰说着就逃跑了。

不过,这会儿她透过百叶窗听到了屋外他的声音。她也知道弟弟是故意的,他正逗着她儿子杰米,在游泳池里比赛,说话声响得连远在蒙塞特拉大岛上的人都能听见。玛莉名副其实地“爬”起床来,朝浴室走去。四分钟之后她盥洗完毕,梳理好赭色的秀发,披着浴袍穿过装有百叶隔扇的房门,走上了俯瞰游泳池的露台。

“嘿,玛莉!”她那肤色黝黑、一头黑发、相貌英俊的弟弟在水里头喊道,她的儿子就在他身边,“没把你吵醒吧?我们就是想游一会儿。”

“是啊,你还打算让普利茅斯那边的英国海岸巡逻队都听见。”

“嗨,行啦,都快九点了。在岛上这已经很晚啦。”

“妈咪!约翰舅舅在教我怎么用棍子把鲨鱼吓走。”

“你舅舅脑袋瓜里全是些重要得不得了的知识,不过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你用上。”

“桌上有壶咖啡,玛莉。早餐随便你想吃什么,库珀太太都会给你做的。”

“咖啡就行了,约翰。昨晚上电话响了——是大卫吗?”

“就是他,”她弟弟答道,“咱们俩还得谈谈……好了,杰米,咱们上去。抓着梯子。”

“鲨鱼怎么办呢?”

“它们全给你吓跑啦,伙计。去喝一杯吧。”

“约翰!”

“去喝杯橙汁,在厨房的大罐子里头。”小外甥奔进屋里的时候,约翰·圣雅各绕过游泳池边缘,走上了通往卧室露台的楼梯。

玛莉看着弟弟朝她走来,他有些地方和丈夫很相像。他们俩个头都很高,肌肉也结实;两个人的步态中都有一副不愿妥协的架势,但在大卫通常都能取胜的事情上,约翰却往往会输。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大卫为什么对她这个弟弟如此信任,因为圣雅各家更有责任心的似乎是她的两个哥哥。大卫——还是杰森·伯恩?——从来不和她深谈这些问题;他只是一笑了之,说约翰身上有一种让他喜欢的气质——是大卫喜欢,还是伯恩?

“咱们就直说吧,”圣雅各家年纪最小的一员坐下来,身上的水直往露台上滴,“大卫碰上什么麻烦了?他不肯在电话上说,你昨天晚上累成那样,我又不能跟你长谈。出了什么事?”

“‘胡狼’……我们碰到的事就是‘胡狼’。”

“天哪!”她弟弟惊呼起来,“都这么多年了……”

“都这么多年了……”玛莉重复着他的话,声音有点飘忽。

“那个混蛋追到哪儿了?”

“大卫正在华盛顿调查这件事。我们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胡狼’从香港和九龙发生的可怕事件中挖出了亚历山大·康克林和莫里斯·帕诺夫。”她和约翰说了那两封假冒的电报,还有在巴尔的摩游乐场布下的陷阱。

“我估计,亚历山大把他们几个都保护起来了吧?也不知道那边用的是不是‘保护’这个说法。”

“二十四小时保护,肯定是这样。除了我们和麦卡利斯特,世上只有亚历山大和莫里斯这两个活人知道大卫以前是——哦,天啊,那个名字我简直都说不出口!”玛莉砰的一声把咖啡杯顿在露台的桌子上。

“姐,别着急,”约翰·圣雅各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亚历山大对他自己那一套很在行。大卫告诉我,亚历山大是最厉害的,为美国工作的所有‘外勤人员’里——这是大卫对他的称呼——就数他最棒。”

“你不明白,约翰。”玛莉喊道。她虽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但她圆睁的双眼却说明她控制不了。“大卫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大卫·韦伯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说这话的人是杰森·伯恩,他又回来了!……那个冷酷而狡猾的怪物是他们创造出来的,现在他又回到了大卫的脑袋里。你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能看见我无法看到的东西,只要一瞥——要不就是那种声调,一种我所不熟悉的平静而冰冷的声音——我身边的丈夫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约翰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让她打住。“等等。”他轻声说。

“是孩子们?杰米?……”她慌乱地四下张望。

“不,是你。你指望大卫怎么办?只因为他自己碰到了危险,就一头钻进一个不知是清朝还是明朝的花瓶里面,假装老婆孩子都安然无事?不管你们女人喜不喜欢,我们男人仍然觉得,把豺狼虎豹挡在洞外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确实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更有本事。我们要重新用力量解决问题,而且这些力量当然越凶越好,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大卫现在做的就是这个。”

“我老弟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玛莉端详着约翰·圣雅各的脸,问道。

“姐,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哲学,这道理我本来就懂。大部分男人都懂——我谨向女性主义群体道歉。”

“别道歉;大部分女人也不愿意情况颠倒过来。你能相信吗?你这个在渥太华经济界叱咤风云、大有学问的姐姐,在乡下厨房里看到一只小耗子还会吓得鬼叫,要是碰到大老鼠就得惊恐大发作?”

“聪明的女人里头,有些人要更诚实一些。”

“约翰,你说的道理我能接受,但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最近五年来大卫一直过得很好,每个月都有一点点改善。他永远不可能彻底痊愈,这我们都知道——他受的创伤实在太严重——但那些愤怒,他自己个人的愤怒几乎完全消失了。以前他会一个人走到树林里去,用拳头猛击树干,回来的时候两手乌青;深夜时分他会在书房静悄悄地流泪,硬憋着不哭出声来,因为他想不起自己是什么人、做过些什么,还以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这些情况都没了,约翰!他的世界里照进了真正的阳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弟弟严肃地说。

“现在发生的事,会把这些情况全勾回来,所以我才会这么害怕!”

“那我们就只能祈祷这事儿快点结束。”

玛莉不说话了,又仔细打量了弟弟一番,“等等,小老弟,我可太了解你了。你这是在往回撤。”

“没有啊,一点儿也没有。”

“没错,你就是在往回撤……你跟大卫——我总是搞不懂。咱们那两个哥哥多牢靠,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有把握。论聪明才智他们也许算不上第一,但在实务方面他们肯定是最有本事的。但是他却找你帮忙。这是为什么,约翰?”

“这个问题咱们就不要多谈了。”约翰把手从姐姐手上拿开,草草地答道。

“但我必须谈。这是我的生活,他就是我的生活!再也不能有什么关于他的秘密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为什么找你?”

坐在露台椅子上的约翰往后一靠,张开的手指这会儿挡在自己的前额上。他抬起眼来,目光中含着一种无言的求恳。“好吧,我知道你这话是因为什么而起的。记不记得六七年前我离开咱们家的牧场,说想自己出去闯一闯?”

“当然记得。我觉得你把爸妈的心都伤透了。咱们实话实说吧,你在家里一直是最受宠的——”

“我一直都被当成‘小孩儿’!”圣雅各家的老幺打断了她,“守着个愚蠢的财源坐吃山空,两个哥哥都三十多岁了,还对自命不凡、偏执顽固的老爹惟命是从;那个法国裔加拿大老头子仅有的一点聪明劲儿,也全都来自他的金钱和土地。”

“他可不完全像你说的这样,但我不会去和你辩的——你毕竟是个‘小孩儿’嘛。”

“你没法和我辩,玛莉。你也和我一样离开了家,有时候你一年多都不回去一趟。”

“我忙啊。”

“我也是。”

“你都干什么了?”

“我杀了两个人。那两个禽兽害死了我的一个朋友——他们强奸了她,然后把她杀了。”

“什么?!”

“你声音轻点儿——”

“我的天哪,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想给家里打电话,所以就找到了你丈夫……我的朋友,大卫。他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小孩儿。当时,去找他似乎是件合情合理的事,而且是我所能作出的最好的决定。他们国家的政府欠着他的情,于是一组来自华盛顿和渥太华的精明人物就悄悄地飞到了詹姆斯湾,然后我就被无罪释放了。定的是正当防卫,就这么简单。”

“他一个字也没跟我说过——”

“是我求他不要说的。”

“那么这就是原因……可我还是不明白啊!”

“这不难理解,玛莉。他的一部分头脑知道我能杀人,也会去杀人,如果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玛莉直瞪着弟弟,这时候屋里的电话响了。还没等她从张口结舌中恢复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妇女就出现在通往厨房的门口。“约翰先生,找你的。是大岛上的那个飞行员。他说有很重要的事。”

“谢谢你,库珀太太。”约翰说。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下了楼,

向游泳池边的那部分机走去。他在电话上说了一小会儿,抬头看看玛莉,把电话一摔就急匆匆地返身上楼,回到姐姐旁边,“收拾东西。你们得离开这儿!”

“为什么?是那个开飞机送我们来的人吗——”

“他从马提尼克岛回来了,刚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机场问东问西,打听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机组的人全都守口如瓶,但这也许保持不了多久。你们得赶快。”

“天哪,我们要上哪儿去?”

“到酒店那边去,等我们想到其他地方再说。那里只有一条路,有我自己的警卫部队把守。谁也别想随便进出。库珀太太会帮你照顾艾莉森的。赶紧!”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玛莉从卧室门里急冲而出。约翰奔下楼去接游泳池旁的分机,刚拿到话筒,库珀太太就再一次跨出了厨房。“约翰先生,是蒙塞特拉岛总督府打来的。”

“见鬼,他们想干什么……?”

“要不要我问一声?”

“不用了,我来接吧。帮我姐把孩子们收拾好,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全都装到那辆罗孚上去。他们马上就得走!”

“哎呀先生,多可惜啊,这可真不是时候,我才刚刚和两个小家伙认识呢。”

“没错,‘真不是时候’。”约翰嘟囔着拿起了电话,“喂?”

“喂,是约翰吗?”直辖总督的首席助理说道。此人和加拿大开发商约翰·圣雅各交上了朋友,还帮助他摸清了殖民地迷宫一般的地方法规。

“亨利,我能不能以后再打给你?这会儿我有点焦头烂额。”

“恐怕没时间了,伙计。这事儿是外交部直接找过来的。他们希望我们能立即配合,另外这对你也没有任何坏处。”

“哦?”

“情况是这样:十点三十分,有一个老家伙和他的老婆会乘法国航空的联运飞机,从安提瓜飞到这里。英国方面希望对他们给予隆重欢迎。显然,这位老伙计英勇善战,得了一大堆勋章,而且还跟海峡对岸咱们在法国的许多伙计合作过。”

“亨利,我真的很忙。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唉,我还以为你会比我们更有数呢。也许是你的哪个加拿大阔气客人,也许是个来自蒙特利尔、参加过抵抗军的法国佬,他想到了你——”

“你想干吗?”

“把咱们这对英雄伉俪安排到你酒店最好的屋子里,还得给我们派去照顾他俩的那个说法语的护士留个房间。”

“你让我一个小时就办好这些事吗?”

“伙计,这一石头扔出去,咱们俩可能都有兔子吃,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吧?另外,你那至关重要却老出毛病的电话线,在某种程度上也得依赖于直辖总督府的干预,我这话的意思你也明白吧?”

“亨利,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谈判家。你会彬彬有礼地抬起脚来,准确无比地踢在别人最吃痛的部位上。咱们的这位大英雄叫什么?快点,拜托你快说!”

“局长先生,我们的名字是让·皮埃尔·方丹和雷吉娜·方丹,这是我们的护照。”老头在移民局围以玻璃的办公室里轻声说。直辖总督的首席助理也坐在移民官旁边。“我妻子在那边,你能看到,”他补充了一句,用手指着窗外,“她在和那位身穿白制服的小姐说话。”

“方丹先生,您可别这么认真,”身材粗壮、一口浓重英国腔的黑人移民官员连忙声明,“这只不过是个非正式的程序而已。您要是愿意,完全可以称它为盖章手续。这也是为了让您避免众多崇拜者带来的不便。消息在整个机场都传开了,说有一位伟人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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