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勒个娃儿还不算太瓜,这哈儿终于醒豁了。”
丁聪不理会百里奉公的调笑,继续怒目圆睁地瞪着薛真卿,厉声质问道:
“当年西楚孝钦帝荒淫无度,对百姓敲骨吸髓,西楚境内民不聊生!”
“我们大燕举正义之师北上庐阳之时,所过西楚关隘、城池中,将士无人抵抗,而百姓一听大燕皇帝将会推翻孝钦帝,取而代之的时候,他们无不欢欣鼓舞,大开城门放行。”
“如若不是西楚孝钦帝失德在先,我们大燕军队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几乎兵不血刃地在你们西楚晋王,哦不,现在该称呼他一声文嘉帝了吧,在他大婚之夜,兵临庐阳城下,一举夺下祁阳宫,驱逐昏君。”
丁聪一席话无意间触及了薛真卿的旧伤疤,昔日重现,恍若隔世,而心上伤口的痛楚却依旧清晰、依旧可以让她痛不欲生。
她这才知道,原来有些伤疤不是靠时间可以被淡化,也不是几句指天画地的承诺就能被抚平的。只要某个契机,当它被不小心触碰到的时候,任然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薛真卿怔怔看着丁聪,眼里看见的却不是丁聪,而是庐阳祁阳宫那晚的嫣红——
嫣红的烛火、嫣红的囍字、嫣红的嫁衣……
还有,嫣红的鲜血……
丁聪见薛真卿愣神,眼里又尽是恍惚,他以为自己的那几句话直击到了薛真卿的良心,于是趁热打铁,试探着问道:
“薛姑娘,你们还有多少人在庐阳?准备何时起事?”
“勒个多得很嘛!”百里奉公呵呵笑着又开口了,“不过,啷个瓜兮兮宝搓搓的会直接给你娃梭(说)嘛。”
久违的不安之感犹如灵蛇周身游走,所过之处令人背脊生冷不寒而栗;又似一丛荆棘抽枝蔓延,须臾便把薛真卿的心脏紧紧包裹,芒刺扎入心房,撕心裂肺。
薛真卿已经无意再在此处多做停留,交待了百里奉公一句:
“稍后找人看牢这小子,别让他跑出去通风报信。不过,也别伤了他性命,别苛待了他。”
百里奉公却拿着小刀子冲丁聪比划着,半开玩笑地答复薛真卿道:
“要我梭(说),一刀砍了他才不得漏风。这哈世上只有死娃儿才不开腔。”
“百里叔!”薛真卿大声喝止,“您嫌累及的无辜性命还不够多吗?一场庐阳疫病无差别害了多少百姓?……我不信这会是他的指示……我这就写信问他去!”
百里奉公“切”了一声,依旧把玩着手中小刀,回嘴道:
“你不信,你切(去)问嘛。就是他梭(说)的,哪场仗不打死人嘞?要是西楚能够复国,那些死了的冤枉人就是牺牲,就是死得值得!你切(去)问就是了。妇人之仁!”
丁聪寻思着百里奉公和薛真卿对话里的那个“他”是谁,才约莫猜出个端倪,薛真卿已经转身走了,不知为何,丁聪觉得薛真卿的背影有些落寞……
“眼下局势是藏在暗处的西楚占尽上风,她还落寞个啥?”丁聪嘟囔着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不得不担忧起自己主子秦王慕容成岭的处境来。
……
说写就写,方出密室,薛真卿立即在外间修书一封赵凌云,所为两件事。
其一,是为询问庐阳疫病蔓延成眼下此般态势是否为赵凌云的指示,而百里奉公真的如他所言,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薛真卿所知道的计划是——
百里奉公趁大燕太子受伤休养东宫之际,借着祁阳宫御厨的身份之便,通过饮食餐具让慕容恒峰患上皋城疫病。
所图并非慕容恒峰的性命,而是要将祸水东引,让东宫朋党借机死咬住——“是秦王图谋储君之位残害手足”不放,让慕容成岭成为众矢之的,让他退无可退,不得不逃离大燕,令西楚成为慕容成岭唯一的退路和庇护,赵凌云得以顺势将他纳入自己帐下。
是计划改变?还是原定计划在实施过程中不为所控,变成了一场席卷无数无辜百姓的瘟疫灾难?
如果是计划有变为何赵凌云从未知会自己?
其二,则是替丁聪求情,恳请赵凌云在完成西楚复国大业之后,对大燕臣子能够网开一面,就如当年大燕皇帝慕容煜临朝之后,不曾苛待不肯归降的西楚旧臣一般。
放飞完木鸢之后,薛真卿躲着巡防的羽林卫兀自在无人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宛若赵凌云大婚那晚自己失魂落魄的游荡。
只不过那晚的上元冬雪换成了今夜的春寒料峭。
不过,对赵凌云同样的怀疑恰在这两宿中于薛真卿的心中暗暗生了根……
那时,晋王大婚庐阳破城的上元夜,薛真卿曾怀疑赵凌云对自己的情义;今夜,她则开始怀疑赵凌云为人君主的仁义。
薛真卿恍惚之际,忽然,一个高大黑影横空出世,死死堵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