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大地,章太傅身上的鲜血自伤口汩汩流出,和雨水混在一起,从白色讲坛蜿蜒而下,在讲坛的汉白玉台阶下汇成了一汪血池。
大燕庐阳祁阳宫前广场。
讲坛上,死亡的岑寂。
讲坛下,沸反盈天。
“还我西楚河山!”
“鲜卑蛮夷滚出我西楚汉界!”
“誓死不为大燕赴命!”
……
汉人学子在章太傅倒下的那一刻,发出了更为响亮的呐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呐喊盖过暴雨,激荡山河;遮过惊雷,响彻云天……
广场上人潮涌动,学生们纷纷要往讲坛上挤,争相想要最后走近看一眼章太傅,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次又一次撞上禁军的铁甲。
流觞院二楼平台上又是一声弓弦铮鸣,箭矢射到。
太子慕容恒峰厉声大喝:
“传本宫太子教令,围捕今日听讲的学生,找出带头闹事之人。”
“章载道妖言惑众,曝尸三日,无令不得收殓!”
禁军得令,堵住了广场的所有出口,开始两面夹击包抄在场的文人学子。前排的学生往后退,后排的学生往前挤,想要躲过禁军的抓捕。
有人鞋子被踩脱,有人的招文袋被扯落,有人的发冠被挤掉……忽然,人群中有人摔倒,随之,人们接二连三地倒下。
后边倒下的人压在前面人的身上,层层叠叠,有人呼救,有人七窍流血,有人渐渐没了呼吸……广场上瞬间变成了修罗炼狱。
讲学的骚乱没有按照太子和六王爷的计划进行,但踩踏事故却如约而至,甚至,比计划的惨烈百倍。
……
薛真卿从昏厥中醒来,见自己已经回到了秦王府,守在身边的是府中丫头,问了才知道,秦王慕容成岭将她和丁聪送回府后,又脚不沾地地立即动身进宫为今日听讲的学子请命去了,丁聪负伤,医侍赵璃俐正在为他疗伤。
“丁侍卫怎会受伤的?”薛真卿问小丫头。
丫头瘪瘪嘴,未开口先落下泪来:
“薛先生晕了,有所不知,祁阳宫前广场发生了踩踏,死了好多好多人。”
“秦王殿下是从死人堆里把丁侍卫刨出来的。我兄长今日也在广场听讲,至今没有音讯,生死未卜。”
说着,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章太傅中箭,广场上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滚粥”,晕厥前看见的最后一幕又浮现眼前,薛真卿翻身下床,趿着鞋就往广场跑。
……
此时,骤雨已歇,月挂中天。
她来到了祁阳宫前的广场,只见广场四周禁军围防。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薛真卿出示了秦王府的腰牌,这才被放进了广场里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栗,只见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摆成了一排又一排,铺满了大半个广场。广场上的水洼还泛着淡淡的血色,暴雨也没能冲刷掉今日的血腥。
薛真卿颤抖着双手,掀开一具又一具蒙着尸体的白布,寻找一张熟悉的脸庞,又很怕那张脸庞突然跃入眼帘。
“阿弥陀佛!”静夜响起一声佛号。
薛真卿循声望去,望见高台之上的讲坛上端坐着鉴空大师。
鉴空曾作为西楚的大鸿胪出使大燕交换国书,并答应慕容煜在大燕法通寺讲经七七四十九场。四十九场讲经约定一满,鉴空大师便又会去云游四海,世人又将遍寻不着他的踪迹。
如今,庐阳人祸,鉴空大师不请自到。正为今日的亡灵做着超度。
“大师。”薛真卿的喉间溢着悲恸的哽咽。
鉴空招手,示意薛真卿上来讲坛。
薛真卿一步步踏上台阶,白色台阶上斑驳血迹未消,见之触目惊心,她每跨出的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来到鉴空大师身边的时候,已是汗流浃背,冷汗淋漓。
鉴空身边躺着章载道的尸体,太子教令“曝尸三日,无命不得收殓。”章太傅此刻连一张白布都没有。
月光倾泻人间,广场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裹尸布反射着月辉,让这仲夏夜里竟生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便是你们筹谋的吗?”鉴空大师的声音里尽是悲悯,“这难道真是你们想要的吗?”
鉴空并未指责一句,却已让薛真卿无地自容,悲不自胜。
她摇头,跪倒在了章载道的尸身前,潸然泪下重重顿首,向老师谢罪,也向广场上枉死的这些学生谢罪。
她问鉴空大师:
“大师,西楚要复国,难免会有牺牲……我们错了吗?”
鉴空:
“阿弥陀佛!既是牺牲,那么死一人和死万人,对施主来讲有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