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真卿就如自己向慕容成岭所承诺的那般,会继续当好秦王府上的“薛敬辞”先生。
当她感觉身子稍好,便又穿回男装开始忙碌公务。得空还得继续和庐阳那帮纨绔一道吃酒玩耍。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远征南疆前的那段岁月。
秦王府里也一切似乎回归了正常。只有薛真卿和慕容成岭俩人自己知道,私下相对时,在彼此之间潜滋暗长、疯狂蔓延着的那种局促、慌乱与忸怩……
两人各怀心事,情绪却不约而同地归为了同一种“兵荒马乱”。
因此,薛真卿除了日常公务以外尽量避免与慕容成岭单独相处,因为不知应当如何虚与委蛇、假意逢迎。
因此,慕容成岭私下也会避开薛真卿,因为内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心中怦然。
……
此番,看似回归正常后的秦王府其实也暗藏不同往常之处。
比如,慕容成岭这次没有急着离开庐阳,他准备把置办教习所和扩建羽林孤儿军两件事情安置妥当,也等度过这几个月的推宫过血的日子,等薛真卿的身子大好了,等夏天来了,才回临安继续带领人们围垦滩涂去。
大燕秦王麾下的平南军,先后经历林邑两场战役,身体受损再难在军中任职的军士颇多,先前又遭逢皋城疫病,阵亡将士们留下了千余名孤儿。
朝廷给予他们的抚恤金,在慕容成岭看来只是“授人以鱼”,钱财终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慕容成岭创办教习所、扩建羽林孤儿军要做的是“授人以渔”。
其目的在于,让伤残军士和遗孤们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和一方容身之所。让他们终生有米下锅有瓦遮身,将来无论何种境遇也不至于陷入潦倒。
“英雄和英雄之后不该活得没有体面。”这是慕容成岭常说的一句话,他也正为此努力践行。
这日,薛真卿和秦王共同巡视教习所,只见一个红脸小卒使劲冲着秦王挥手,边挥手边快步跑向慕容成岭。秦王定睛一看,原来是初次对战林邑的时候,放火烧了敌方军粮的小旗。
慕容成岭仗着身高优势,“提溜”着红脸小卒转了一圈,打趣地说道:
“你小子全须全尾的,怎么也混在教习所?不去练武场操练?”
“回殿下,我可没有偷懒,我是告了假的,送我老娘和媳妇儿过来这里,”小旗一边答复着,一边一手指了指正在教其他人染布和梭织的两个妇人说道,“我老娘和媳妇可是织染的行家。通过教习所老师的选拔,来这里教人织染。”
“虽然,她们织不出西楚蜀锦那般的料子,但也是拿得出手的上等货。只要学会了这门手艺,今后生计绝对不成问题。您看,我自幼丧父,全靠着我老娘织布染布把我拉扯大。”
红脸小旗说话嗓门大,教习所里有人闻言,坐那儿调侃道:“大姑娘还没过门,你就喊人家媳妇儿……哈哈哈。”
“我家可是正儿八经下了聘的,自然是我媳妇儿。”红脸小旗连忙辩解道。
坐着那人还是嘴上不饶人,继续打诨道:“就你那三瓜俩枣的聘礼,小心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被别人抢了去。早些拜堂成亲,过了门,那才叫媳妇儿。”
远处的大姑娘羞涩地低下头,小声和身边的老妇人说着什么,脸庞通红,不知是害臊,还是被一旁晾晒着的红绸映衬的。
“你叫什么?”慕容成岭问道,“等你成亲,我给你包个红包随份礼。。”
红脸小卒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答道:
“张……赵继之。我这条命都是秦王殿下在林邑救下的,到时候殿下肯赏脸来喝杯喜酒便是小的祖坟冒青烟了,哪里还敢要殿下的份子钱。”
“也算上我一份。我也要讨杯喜酒喝!”老是调侃赵继之的那个老兵,站起身,拄着拐杖往这边一瘸一拐走来,慕容成岭和薛真卿这才看清,他少了一条腿。
教习所里尽是这样的伤残退伍军士和他们的家人。除了朝廷颁发一笔抚恤金以外,在教习所的学习、吃饭、住宿一律免费,出师以后,还能进入官办的铸造行、织造局、酿酒坊等机构从业。
光在安置退伍伤残军士这一点上,大燕就不知要比西楚强上多少倍。薛真卿不禁暗暗在心中做着对比,汲取着大燕慕容氏执政上的长处。
大燕的政改之中也有薛真卿不太能够理解的地方。比如羽林孤儿军的设置。
羽林孤儿军是在大燕当今圣上慕容煜尚在潜邸之时一手设立的。
慕容煜登基以后就把羽林孤儿军交到了秦王慕容成岭的手里。为了安置在皋城疫病中阵亡将士遗留下来的千余名孤儿,此番羽林孤儿军军营也需要扩建。
在薛真卿看来,羽林孤儿军和教习所多少有些职能重复之处。这些孤儿一并收入教习所不也一样能够得到很好的安置吗?何必还要从国库中拨出一大笔银子,大费周章地扩建孤儿军?
薛真卿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羽林孤儿军出身的丁聪。
丁聪的答复是——人各有志,有些将士的遗孤比起学一门手艺日后有一技傍身生活有着落,更愿意承袭父辈的遗志,披甲上阵,精忠报国,纵使马革裹尸也九死不悔。
丁聪所言也算是个合理理由,但在薛真卿看来,这个理由尚不够强大到足以让慕容煜从国库拨出那么多银两来扩建孤儿军。这些毛头小子,养上个三年五载都未必能够有上阵杀敌的力气……罢了,帝王心术,日后终会有目的揭晓的一天。静观其变,拭目以待吧。薛真卿如此腹诽着。
……
日间伴随秦王慕容成岭走访了教习所和羽林孤儿军军营,薛真卿已经感到十分疲乏,想到晚上还有那班庐阳纨绔的酒局要赴,薛真卿不禁感到头疼,在回府更衣的马车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自从中了林邑奇毒之后,薛真卿的精力体力都大打折扣远不如前,偶尔还会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来。
今日也是如此,她接过赵璃俐递来的参汤,“呼噜噜”干了一碗。换上一身足够奢华的蜀锦锦袍,带上赵璃俐一起坐上从车行雇来的马车,往流觞院方向驶去。
慕容成岭既担心薛真卿的身体,亦顾及要掩饰她的真实身份,便向太医院调来了女医侍赵璃俐一直在左右照顾日常。
车到了流觞院前,赵璃俐轻轻摇醒薛真卿,“薛姐姐到了,切记尽量少饮酒,我在车里等你。”
薛真卿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搭在自己肩头赵璃俐的手,展露一个透着倦意的笑容,让她放心。
车夫掀开车帘摆上脚凳,一身蜀锦,闪着珠光宝气的薛真卿甫一下车,流觞院的掌院妈妈青玦便笑靥如花地迎了上来,嘴里还不停喊着:
“诶呀!薛先生呀,贵客!贵客!”
说罢便拉着“薛敬辞”就往院里走,回头又对小厮吩咐道:“叫姑娘们上二楼雅间,那几位爷儿全到了,就上菜。有点眼力见!”
“薛先生,这身真是好看得紧呐!”青玦妈妈锦帕掩唇,啧啧赞叹,露着艳羡的目光,又大声说道,“先生这身是蜀锦吧,诶唷,也只有秦王府上薛先生这样的妙人儿才压得住这蜀锦的华贵气。”
青玦妈妈的声音盖过了丝竹之声,吸引来了更多客人的目光。
“薛敬辞”沐浴在一楼大厅诸位客人仰视的目光中,提着袍角,缓步踏上楼梯,一边不失礼貌地笑着答道:
“妈妈谬赞了,小可也只是承蒙秦王殿下错爱,才得了这一身。”
“也是埋汰了这么好的东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全大燕的妙人儿可都在妈妈的流觞院里,那些天仙美人才配得上穿蜀锦。”
青玦妈妈笑得世故:
“薛先生说笑了,还好薛先生没有投个女胎,否则‘自是花中第一流’,这花魁呀,也没我流觞院里什么事儿了!”
说着,青玦妈妈忽又察觉自己失言,轻轻掌了自己一嘴巴子,不尴不尬道:
“呸呸呸,看我这嘴,净瞎说,明明是云泥之别,怎能把薛先生与我们这种风尘中人作比较呢?先生莫怪!”说完福了福表达歉意。
“薛敬辞”轻轻勾了勾嘴角,展颜轻笑:“无妨。”话锋一转,又对青玦妈妈嘱咐道,“今晚让姑娘们尽心伺候,把雅间里那几位爷们伺候高兴了,改明儿,我让那几位爷儿给妈妈和姑娘们也整上几匹蜀锦。”
青玦妈妈闻言,喜笑颜开,拍着手说道:
“这感情好!就算没有蜀锦赏赐,咱们都得伺候好爷儿们,更别说薛先生愿意费心费力为我们姑娘争取蜀锦做赏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