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边,冬至亚岁,黄昏时分,千里之外的大燕皇都庐阳祁阳宫,正将举办一场家宴。
秦王慕容成岭从东郊听澜阁一路往自己王府急赶,换了衣袍还得赶去祁阳宫赴宴。
听澜阁外,大地岑寂,天际寥廓,太阳即将收尽余晖,黄昏的斜阳只坚持了一会儿便遁入西山沉入地平线。
忙着赶路的慕容成岭抬头看了眼身边的景致,深感冬日的黄昏总是这般短暂又缥缈。
从余晖点点的薄暮冥冥,从暮色四合到朦胧暗夜也只不过是四盏茶两炷香的功夫……
亦如两个朝代之间更迭的时间之快、事件之微,之于隆隆历史长河而言,不过只是河床底下的一抔流沙而已……
去年的这个时候,庐阳还是西楚的皇都。祭祀时将沉重的太古剑高举过头顶的还是西楚孝钦帝。而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按常理,作为大燕的秦王,大燕是征服者、慕容成岭是胜利者。按常理,上位之人会有的自豪感却在慕容成岭这里并没滋生,反倒是,他竟在这“亚岁”日的薄暮时分里,感到了几分冬季的凄寒与时代的悲凉。
同时,他对稍后的家宴也不禁生出几分疲惫。
慕容成岭的倦怠来自于,家宴上又要见到那群反对汉化的皇亲国戚们。
又须得同他们假意逢迎、虚与委蛇,万一席间发生意见相左话不投机的情况,今晚万万不能据理力争,实在忍不住,话中可以暗藏机锋,但绝对不能驳了那群叔叔伯伯们的颜面,尺度要把握好。
“今晚是家宴,不是朝堂议事”,性子坦荡耿直的慕容成岭不得不时时刻刻这样提醒自己。
待回到秦王府换上蟒袍,跨马往祁阳宫赶时,已是暮霭低垂华灯初上的时候。
他免了皇子亲王的出行仪仗,此刻,也不愿打马疾奔,唯恐嘚嘚马蹄踏碎了亚岁夜的安乐祥和,惊扰了沿途民居里其乐融融的团圆饭……
虽是冠了“家宴”之名,但宫中规矩还是不能逾矩的。大燕传统:亚岁日,清晨祭天、傍晚祀祖,稍后,亚岁家宴前的祭祖仪式,三跪九叩是少不得的。
慕容成岭心想,人人都道官家好,岂知,皇城之中的诸多束缚和身不由己,哪里有这“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乡野民间来得怡然自乐。
丁聪在一旁不时提醒着慕容成岭别误了时辰……
祁阳宫内,奉先殿前,除了秦王,其余参加亚岁家宴的王孙贵戚们都已分列两队,各自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只等大燕皇帝慕容煜的一声令下就准备鱼贯雁行进入奉先殿中进行祭祖。
队伍前列属于秦王的位子空缺着,颇为显眼。
太子慕容恒峰睨着斜后方秦王该站的空位,貌似调笑地说道:
“秦王怎么还没到?二皇弟不是非常推崇汉人儒学吗?听说最近还在研究《周礼》、《礼记》、《仪礼》三礼,应是最为讲究礼法,怎的,今天这种重要日子竟然还会迟到?”
“本宫看来啊,秦王的这些汉人的圣贤书哟,不知都读到哪里去了?”
自从裕王慕容巍屹醉酒受罚事件以来,秦王慕容成岭处处不忘藏锋敛锐,不想让裕王心生疏远之意,更不想让太子误解自己有争储之心……
但,两人政见的不合,以及在民众中秦王的口碑偏偏又处处压了太子一头,这让太子对他难免心生不快存有芥蒂。于是,像适才那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话,近来太子说得越发多了。
裕王慕容巍屹小声驳斥道:
“二皇兄带人围垦滩涂,昨夜刚从地方上回来,今天一大早又祭天,兴许祭天大典后回府休息,睡过头了。”
“这不时辰还没到嘛,着人去请下便是。”
说罢,转头唤来一边伫立的禁军,叫他喊人去宫门口迎一下。
此刻,六皇叔慕容烨在一旁幽幽开口说道:
“秦王殿下英武贤德,先是率三千死士,偷袭庐阳皇宫,为我朝取得了先机。我大燕开国后不久,只凭百骑,便营救了裕王殿下。今夏又领兵平了南疆林邑之乱。”
“如今,疫病刚好便不辞辛劳奔赴临安围垦滩涂、操练水军。”
六王爷忽然又话锋一转:
“不过,秦王也得在庐阳都城多多逗留。”
“知道的,都称颂秦王殿下为国为民敢为马前卒;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容一族兄弟阋墙,联合起来排挤秦王,让他在庐阳待不住,苦活累活险活都丢给秦王他一个人干,任由他一人去涉险呢……”
又有人附和道:“六王爷所言甚是,秦王殿下不能只顾自己贤名,不顾兄弟手足落人口舌,看来秦王毕竟还是太年轻,难免所虑不周……”
“咳咳!”那附和之人的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循声望去,大家立即噤声、下跪,嵩呼万岁。
大燕皇帝慕容煜没让司礼监太监扯着嗓子通报“皇上驾到”,只扶着高公公的胳膊,往奉先殿步行而来。
两周前慕容煜不慎崴了脚,至今还没能恢复如初,行走时尚需搀扶。这点伤换作以前早就好了。换作以前,他或许根本不会受伤。
年纪大了身体大大不如从前,纵使强大如慕容煜,也不得不遵从岁月的自然法则,默默老去……岁月最是公平,也最是无情……
慕容煜和高公公轻声说着话,脸上带着笑,朝众人走来,仿佛一点没有听见刚才奉先殿外的纷纷议论,其实,那些人的言语早已一字不落地声声入了慕容煜的耳里。
他不露喜怒,微笑着让各位亲戚们平身,又看了眼秦王慕容成岭的空位,转头问了下高公公:“什么时辰了?”
高公公答道:“启禀陛下,离吉时还差一刻。”
“哪里有让父皇等儿臣的道理,二弟今天也太不像话了”,太子慕容恒峰替下高公公,扶着慕容煜,说道,“回头儿臣一定好好说说二弟,今天亚岁家宴,难得大家齐聚一堂,还请父皇雅量,莫要动怒。”
慕容煜侧首看了眼太子,笑问:
“太子不是最不屑汉人习俗儒家文化吗?今日倒比秦王更像个儒生,恪守礼教,少了往日鲜卑汉子的不拘一格啊,哈哈哈。”
慕容煜说完爽朗地大笑,太子也只能在一边讪讪赔笑。
在两人的笑声中,秦王慕容成岭终于在吉时前堪堪赶到奉先殿。
奉先殿祭祖大典之后,于紫宸殿开宴,慕容煜入座坐定,高公公传了膳,光禄寺的宫女小太监便开始陆续依次上酒菜。
鲜卑族的男人皆好酒善饮,开宴没多久,这酒就喝了三巡,传膳太监不停地催促御酒坊上酒。
慕容煜坐在龙椅上,下边依序坐着的是太子和秦王,接下来是裕王和六王爷,然后便是其他亲王。因为是家宴,只在阶下左右两侧安排了几个禁军,算作安防。高公公立在慕容煜的后方伺候着。
尚食局的太监跪在慕容煜的案几一侧,每上一道菜,他都得替慕容煜先尝。
美酒佳肴下肚,席间众人兴致益高,有人撺掇着外任颇多的秦王讲讲外头发生的事情,慕容成岭笑而不语,慕容巍屹倒是来了兴趣,打开了话匣子。
裕王仰脖饮尽杯中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