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莫怕,有我在呢。”李佑城亦执起茶盏,吹了吹热气,垂下眼帘,似无心道:“总不能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一次,我想做提线之人。”
第18章 018. 熏风
茶社不大,打斗起来局促得很,对方四人皆是细作,脑子灵光,但身手一般,除了推案几扔茶具,拳脚功夫没什么章法。
长松和景策很快擒住这几个,将其五花大绑压到李佑城跟前过审。
长松啐了一口,骂道:“就这点本事,还敢当奸细,真是丢俺大顺兵的脸!”
李佑城斜了长松一眼,叹口气道:“不是说了,勿要随地啐痰!坏了喝茶的气氛。”
许清如云里雾里,见景策去给店家赔礼道歉,放了银子,嘱咐了几句,他们便纷纷涌出门外,又顺手将门掩好。
这下子,屋内只剩“自己人”了,李佑城接着悠哉喝茶。
景策指了指跪在眼前的四个人,道:“这俩我眼熟,是张阔的不良人,孙二、老田,另两个是崔都尉的眼线。”
李佑城抿了口茶,嘴角向上弯了弯:“不容易啊,这么远的路,竟然没跟丢,看来对这条线路早已驾轻就熟了。”
那几人不敢吱声,就怕哪句说错,耽误主子大事。可惜刀抵在脖颈,要想活命就得如实交代,他们心里清楚,李佑城在军营素来做事果断决绝,若真的没说到点子上,得罪了这位爷,吃不了兜着走。
“滇国边防甚严,从大顺爬过去一只蚂蚁都会被碾死,你们几个是怎么糊弄过来的?”李佑城边说,边将切好的皮薄酥脆的油饼夹到许清如的碟子里。
清如虽有点害怕,见了好吃的却毫不含糊,夹起来咬上一小口,普洱茶厚重的涩味裹挟着油饼的咸香,有种久违的踏实感,她忽然想到,这种口感很像长安的胡饼羊汤。
那几人闭口不言,低头你看我我看你,长松生气,用拳头一个一个点着几人的脑袋瓜。
终于有人疼得沉不住气了,最先说话的是崔都尉的一个眼线,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怯怯道:“李校尉最是体恤下属,还请您饶了小的们吧!再说您是崔都尉的侄子,有这层关系在,都尉也不会害您呀,小的们过来,是奉都尉之命暗中护您,为您一行人安全着想。”
“嗯,有道理。小小年纪如此唇舌,叔父没少教你。”李佑城看了看他呈上来的通关文牒,道:“如此短的时间,文牒竟签了下来,去年滇国新颁诏令,如无特例,明令禁止有大顺军籍的人入滇,崔都尉是怎么手眼通天的?”
这两人硬着头皮不回话,无论怎么问,只说不知缘由。
李佑城让长松将文牒烧了,他们这才着了急,若没有文牒,那估计这辈子也别想回去了,于是忙磕头认罪,说是王宫的大祭司一直与崔都尉有往来,是她负责办的。
李佑城看向另几个,问:“张校尉的人呢,也得有个说辞吧,不说也行,我可以等,但长松的刀可等不了。”
那两人见形势不好,加之雇佣兵本就为财接活,为了保命,也老实交代了。这回倒不是与什么大祭司有关,而是这两人本就是滇国人,所以出行倒也方便,沿途路线也熟知,给张阔办事不是第一次了。
李佑城将茶盏里的普洱茶一次饮尽,用拇指抹掉嘴角的一滴茶汤,对那两人笑了笑,又似自言自语道:“张校尉这是何必,追我追的这么紧。这世上的人,怎么都拿着我不放?他既然如此防备,定不安好心。你们没必要为他辩驳,且这谎扯得有点远了。”
他忽然从腰间抽出那柄锋利短刀,以迅雷之势起身,割断其中一人的颈处衣衫,霎时间,麻衣的衣领散落开,半覆的锁骨处一朵血色莺粟刺青若隐若现。
长松惊道:“果然这厮大有来头!原来是神花教的人!”
那人被缚了手脚,无法动弹,加之身份暴露,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张校尉的人竟然和神花教有联系?”清如也慌忙起身,几步躲到李佑城身后,神花教对她来说,梦魇一般。
李佑城挡在她身前,怕她过于忧惧,又将短刀回鞘,把她稍稍拉近一点。
军营有内鬼,就像躯体生蛆,若不根除,总有一天会糜烂成泥。可眼下若是杀了这两人,不仅打草惊蛇,且在白崖城内大动干戈,于他们的处境十分不利。
李佑城好不容易引蛇出洞,若是不趁机利诱一番,这一路的劳心费神怕是白搭了。
他给景策使了个眼神,景策会意,将藏于袖中的药盒拿出,取了两粒红色药丸强塞进那两人口中。
二人挣扎着吞咽下去。
“我有一个法子。”李佑城饶有兴致,道:“前面就是王宫了,我等的目的地就在那里,可能不能顺利进宫,以及找个靠谱的宫人带路,就看二位的本事了。”
那俩人听了,先是一愣,又疯狂摇头:“小的们从来没有进过宫,更别提认识什么宫人了!”
“哦?那就难办了。”李佑城背过手去,示意景策、长松准备启程,“这药两个时辰后发作,灼烧五脏,腐蚀肢体,人死成灰,怕是连收尸的人都等不到了。”
一行人遂打发了崔都尉的人,神花教的两人还是缄口不言,于是李佑城出了门要走,二人这才招了,浑身冒汗,说可以一试。
***
滇国王宫又叫太和宫,取“万物负阴抱阳,充气为和”的天地和谐之意,布局构造仿大顺宫城。
大门近在眼前,抬头望去,城楼上挂满红灯笼,随风摇曳不停,高大的白色墙体在日辉中神圣矗立,三面城门依次排开,厚实桦木,黑色重漆,金铜门钉,纵横各九路。
许清如仰观城楼,白石金瓦,高不可攀,这气度一点都不输长安皇宫的城墙。
为了保命,孙二、老田也算尽心尽力,直接去了城墙尽头的偏门,禀明来意,让宫人通传。
那宫人白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扬,说今日朝会后,滇王偶感不适,在内廷歇息了。大王子与妻妾住在宫外,久不理政;二王子正与准王妃学习政事宫规,也不得闲。
况且,这一伙人中原打扮,一身子商贾之气,来势汹汹,不像贵客,倒像找茬儿的,谁会不长眼去通传?
孙二灰溜溜出来,哭丧着脸道:“李校尉,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只是今日咱们点背,王宫闭门谢客啊!”
李佑城点头明了,“也罢,那我等回去便是。”
“诶,李校尉!”老田忙下跪乞求道:“校尉开恩,请您宽宥,赏小的们解药吧!”
李佑城笑了笑,道:“真是不巧,你可知王宫里有座宝龙寺,崔都尉前几年曾与寺里惟贤方丈打过交道,惟贤方丈素日不管琐事,一并交给住持打理,只潜心制药烹茶,你二人方才用的销魂散就是方丈所制,是当年他赠与崔都尉的。如此一来,解药只能去那里求了。”
“李佑城,你……”老田气得猛咳几声,颤颤巍巍起身,被孙二一把扶住,他早就听闻李佑城心思诡秘,如今算是切实领教了。
好在孙二是个聪明的,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带这拨人入宫,否则便是一死。于是他再去禀报,请求宫人去找内廷的徐尚宫,说自己是徐尚宫外甥,已去过信了,他们此次到来,徐尚宫是知道的。
果然,那宫人一听徐尚宫的名号,赶紧捂了捂嘴巴,表情也立马恭谦,回了礼,就去通传了。
流光易碎,世事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