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恍惚,母亲慈爱的面庞仿佛就在眼前,她真的好想好想她……
李佑城再次唤她,众目睽睽之下,若她再不过去,接下来很难收场。
清如缓了缓情绪,此时张阔也松了劲,她挣开他的束缚,径直向李佑城走了去。
离他一步之遥时,李佑城伸展长臂握住她手腕,拉过来,护在身后。
清如能感到,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松懈下来,可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张阔狐疑:“内子?我怎么听说李校尉未曾娶妻啊!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内子?”
李佑城坦然驳道:“张校尉何出此言,终身大事岂能随意一说?阿如几年前确实与我定了亲,但因前方战事吃紧,耽误了婚事,谁知她特来寻我,恰我出巡路过驿站与她重逢,便从姚州一路带了过来。”
张阔吃瘪,干笑两声:“哦,原来是弟妹啊!不好意思,张某多有得罪。”凑近李佑城,故意挑衅道:“兄弟好福气,弟妹生得水灵,嫩得很,我瞧着就浑身热乎!我说呢,你这几年一点荤腥不吃,原来是养着雏儿呢……”
“放肆!大顺朝最重礼数,边地将士更应以德服人,你满口秽语,小心我……”清如被张阔的肮脏话气得跳脚,真想一把撕烂他的嘴,刚要上前,又被李佑城速速扯到身后。
他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张校尉莫怪,内子性子急,是幼时被李某宠惯坏了,加之多年未见,疏于管束,言语上不知轻重,请您海涵!”
语毕,旁边看热闹的流民开始骚动了。原来这一路跟随他们同甘共苦的许娘子竟是帅气李校尉的未婚妻。
秀月更是一脸哀戚,有种被双重欺骗的感觉,一会望望许清如,一会瞅瞅李佑城,惶惑地搓着手。
张阔一听,李佑城有理有据,说得跟真的似的,也不好再挑逗,但又不服气,瞪了瞪眼,继续污言秽语:“如此甚好,兄弟既然巡查归来,必定劳累,有美妻在侧,哥哥我也放心了,咱们这呢,最不缺的就是美景,李校尉闲时可带弟妹游玩一番!”
张阔指着远处的风景,有村寨和芭蕉树的地方,说到这里停顿下,拍拍李佑城的肩膀,会心一笑:“那里,看到没,林子多……兄弟好办事!”又贼眉鼠眼地瞧了瞧许清如,像只流涎的野狗。
“剩下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李佑城冷下脸来,忍耐的限度该是拉到了最低。
张阔知趣,再这么闹下去,那李佑城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拱拱手走了。
“粗俗。”许清如低声咒骂,甩开李佑城的手,远离人群,想独自寻个地方泄泄火。
“边地将士就是如此,出身低微,鲜受教化,满嘴胡言乱语也是常事,你别太在意。”
李佑城跟着她,边走边解释。
许清如停下,转头瞧他:“李校尉竟还为他说情,我看你也是心虚吧?”
他一口一个“内子”,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许娘子,别说气话。”李佑城郑重道:“这种情况,我只能这么说了,若是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以说我是流民啊,和秀月一样的流民。”
“若你真是流民,我是不会管的。”
他不再劝慰,脸色也变得肃穆:“许娘子,请你识相点,你不会以为我李佑城是什么好人吧?对谁都会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清如怔怔,觉得蹊跷:“可是不对啊,李校尉,是你自己说的,你不会管我的,说到了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我的事……”
“不会了。”
他打断,低头凑近她耳边,警醒她道:“无人会管你,也无人想趟和亲这滩浑水。事情有变,许娘子若想活命,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演下去。”
他的话坚决又果断,清如霎时惶恐起来,难道是滇国那边出了问题,或者大顺这边政策有变?那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努力抬头直视他双眼,与他只有半尺之距,她看清了,在他墨黑的瞳孔里漾着一汪水,明晃晃的,荡着她的面容,将她惊恐的情绪完全包容起来,像一湾平静的水域,可以躲避外面的狂风暴雨。
已近正午,烈日开始灼烧。
这一刻,清如忽觉头脑混沌,于是轻扶额头,从干燥的喉咙里发问:“李校尉,可否告诉我实情……是滇国出事了吗?出了什么事……若按你说的,做你的内子……那李校尉……答应送我去滇国吗?”
李佑城眼里的那汪水开始澎湃起来,似做着艰难的决定。
不知为何,清如浑身奇痒无比,尤其是脖子被叮咬的那处,她想用力去瘙它,可耳边忽然响起落缨的话,她说有些虫子是什么都吃的,既吃草木,又噬人血,要是被那样的虫子叮了,人就会陷入昏迷……那是被阴魂附了体……
终于,她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迷糊中,她瞥见李佑城向她点了头,后又听见他急切的声音嗡嗡作响,好像在唤她“阿如”,不禁笑了下,这男人想必是答应了。
***
睡梦中,许清如遇见了阿爹阿娘,他们正在主屋盘算着如何给她预备嫁妆,父亲一手执笔写着礼单,一手不停拨着算盘,母亲翻看首饰盒,正在寻祖传的最金贵的那支玉簪,说要留给女儿。
兄嫂过来,商量婚事流程之事,阿嫂又忍不住揶揄,说京城的名流都送来贺礼,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怎么说清如也是公主身份,这帮人好歹也得给皇室面子。
可一提到皇室,家人又不出声了,这两个字可是把家族害惨了,当年邕王之死让许清如被世人耻笑,更没有哪家公子敢来提亲。
当然也有不忌讳的。比如兵部侍郎陆公家的小儿子陆简祥就来提过亲,可惜刚走到许家大门口,就被他家家仆生生拽了回去,家仆们大喊“三郎若敢提亲许家娘子,家主便会要了小的们的命啊!”一时闹的整个光德坊人尽皆知。
清如巴不得出嫁滇国呢,远离纷扰,远离流言,远离那个心底的爱人。
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又遇见了他,他玉立在清新水榭,少年美好的身姿让人心生爱慕。
她看得出神,忽而,他转过头来,清如惊诧,已看清他微侧的脸颊和挺直的鼻梁,马上便要窥见真容,突然,他的脸化作一支箭矢朝她射过来,锋镝闪出万丈寒光——
“李佑城——”她惊呼着醒来,背渗虚汗,还好没忘危险之际救命恩人的名字。
等她完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长榻上,手背还扎了几根吓人的刺针,而旁边更加吓人,一屋子的人,也可以说,一屋子男人。
可她只认识离她不远,抱怀凝眉,面色略显尴尬的李佑城。
有人大笑出声,道:“醒了好,醒了好啊,看来真是思夫心切!玉安啊,既然汝妇醒了,吾等不便打扰,你好生看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