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突然从蜀中那种即便冬日也显得相对温润的地方来到长安这酷寒之地,静女还真是觉得有些冷,此时火炉在房间里升起来,看着李曦认真地拿着火钳子在那里拨弄木炭,她不知不觉的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莲莲已经给李曦冲好了一盏茶,弄好火炉之后手捧香茶的李曦,看去似乎格外悠闲而惬意,他信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座位,对静女说:“坐下呀,坐下吧,说说,我不在蜀州的这段日子,兰儿跟花奴她们,都忙活什么了?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莲莲走时带好了房门,此时这房中似乎是一个独立起来的温暖小天地。
静女在旁边坐下来,李曦又冲她招手“刚从南边来,你不冷啊?坐得离火炉近一些。”旋即又摇着头自嘲“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花奴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一次见了我,那么不自然,倒好像我是个妖怪似的那么怕我”
静女闻言第一次笑了笑,李曦要是不提花奴还好,提起杨花花来,她就又忍不住要想到临行前杨花花那番话——
“眼下是他一个人在长安,衣食住行都无人照理,而且,长安城内素来百花争妍,他又是个贪嘴犯馋的,这会子身边也不定收拢了几个陪着呢,你去了之后,若是他无事便罢,若他不安分,你就要帮我把那些女人从他身边踢开”
自己只是一个被人拿了十万钱买去的下人罢了,李曦是自己主人的男人,他要怎样,自己哪能管的着?他便是身边有其他女人,自己又哪里能“踢”的开?
搬着胡椅往火炉旁靠了靠,几乎算是一个与李曦促膝而谈的位置,她低了头,想了想,才道:“回禀公子爷,家中一切都好,只是两位夫人都很想你”静女不是什么口才好的,不过即便只是说一些花奴和兰儿他们几时起床,起来之后都是做什么,早饭大约会吃些什么,茶余饭后会说些什么,每天又都会忙活一些什么,对于李曦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生意啊官场啊这些东西,杨钊自然可以解说的很清楚,但是自己家里几个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却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而单凭几封信,又如何能慰的入骨相思?
“对了,八月份的时候,夫人想要给小公子和小姐改名字,准备让小公子和小姐都姓杨,甚至,还想过让他们都改姓李,但是裴家那边不同意,衙门里,裴老爷子找了县令大人和柳主簿,后来柳主簿带了柳家小姐一起过来说,才最终作罢,而且,夫人也已经答应过了年就把小公子裴徽交给那裴老爷子,倒是小姐,裴老爷子同意她继续留在这边”
李曦拿着火钳子,无意识地把弄着火炉中通红的炭火,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裴老爷子自然是不会放弃孙子的,至于改名换姓更是有些胡闹。裴家在咱们晋原县里,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了,花奴也不想想,裴老爷子要是连这个都答应了,他这个县丞还怎么做下去?这等事情,想都不用想”
“对了,以花奴的心智,不至于那么傻,估计她本来就没打算要留住裴徽吧,只是为了能把小囡囡留下吧毕竟现在他们姐弟俩都还小,再过几年,等他们略大些,裴家总还是要把孙子孙女都追回去的,现在提起这件事,倒是可以好歹留下一个”
嘴里念叨着分析着,李曦心里明白,花奴这是要为嫁给自己做准备了。
不管到那里去说道理,丈夫死了,妻子带着儿女生活,便是亲爷爷都没有权力把孙子给夺走,但若是这女人要改嫁他人,那么孩子的爷爷自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把孩子们都要回去。而提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跟裴家达成一种心里上的默契,倒也算是个比较聪明的办法。
只是,花奴不是一再的说宁可自己守着孩子过也不会嫁给自己吗?怎么自己离开了几个月,她现在却又换了主意了?
现在想想,那个在晋原时曾被花奴引诱着喊自己阿爹的小女孩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
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把那些邈远杂乱的思绪都挥走一般,李曦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静女,说说你自己吧?记得我离开蜀州的时候,你在花奴那边过得还可以,最近一段时间呢?可还好否?”
静女闻言点点头,两个人如同老朋友一样的闲话了半夜,倒是叫她真的开始放松下来了“婢子还好,杨夫人和阿锦姑娘都待婢子很好,府中的其他人对婢子也还和善,就是经常到您府上那边去,武夫人对婢子也很亲热。”
李曦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他又指着武兰身上,道:“长安不比咱们蜀州晋原,来到这里,你要注意多加衣服,对了,回头打发庚新找了人来给你量量身子,赶在年前给你做几身棉衣裳穿,刚入冬的时候,府里做过棉衣,莲莲和妙妙那里也都是一人有好几身呢,估计也有没穿过的,只是她们年纪小,身量也小,怕是不合你身。”
静女闻言再次点点头。
却是此时,炉子里有一块炭火烧着烧着突然裂开了,一块炭裂开,顿时它上面那几块火炭没了支撑,便往下坍塌滚动,于是突然的就飞出几个火星子来,其中一个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静女的手背上,顿时疼得她“呀”了一声缩回了手。
李曦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拉过静女的手看了看,因为静女吃痛之后就立刻抖手,因此那火星子早已经被甩落,此时在她的手背上,也只是留下了一点红红的豆痕而已。
李曦伸手替她揉了揉,呵呵一笑“吓了我一跳,只是给烫了一下,想来不碍事的,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
早在李曦一把抓过她的手时,静女的心已经猛然揪起,这会子吃李曦问话,他哈出的热气就在耳畔鼻端消散,便越发的让静女只能感觉到脸红心跳,却哪里还能顾得上痛不痛?
于是她摇摇头“没、没事的不疼了。”
她想要把手ch抽回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动。
有些不敢,也有些不舍得。
谁知道李曦一手在握,却是不肯放开了。
他回身拉了胡椅,就在她身边又坐下了——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静女,不一会儿就看得静女低下头去,然后,他突然问:“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想过我没有?”
这话顿时让静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想过?似乎不妥。除非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没想过?似乎又有些违心。
两边府上打通了过道,甚至早在李曦还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连那个象征性的小门都给拆了,简直就是一家人。整天价两边府里的下人都忽悠走动,说的聊的,不外乎就是两边的两位女主人,和两边共同的这位男主人,所以,静女都不需要怎么主动想起,光是每天在两边府上听夫人们、丫鬟们、婆子们、下人仆役们说的那些有关李曦的故事,就足以让她每天都会想起李曦无数次了,甚至,还有不少次都是直接入梦。
嗫喏半晌,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手又不敢ch抽回来,只是觉得如坐针毡,感觉到李曦火辣辣的目光,她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不知何时,她急得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
李曦见她哭了起来,先是一愣,然后失笑——见识过她在文君酒垆里老板娘的姿态,又知道她嫁过人,原以为她应该是个见过世面的,谁知道,却好像是小女孩一般。
她这么一哭,倒显得李曦不像好人了。
似乎跟小说里那种看中了小丫鬟就直接叫到房里晓以利害的老色鬼一样——往往弄得人家小丫鬟虽不愿意却又不敢反抗,最后只好默默哭着被那啥了
李曦苦笑一下,拉着她的手缓缓地靠过去,伏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静女,我今晚就住你这房里,不回去了”
静女突然停下了哭泣,脸上刷的一下子红得像是深秋时挂在枝头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