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雅潼道:“嫣儿,不要这么没有礼貌,别人的猫别人有权利决定如何处置。”
她又向景容峥道歉,“抱歉,小景先生,请别在意嫣儿的冒犯。”
“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难免有些孩子气。”
景容峥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更何况他也认同对方的想法。
他解释道:“它不是我的猫,只是我在路上遇见的。”
“相逢有缘,我就顺便送了它一程。”
谢祁嫣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我就说嘛,你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虐待猫咪的人渣啊!”
“但是你也可以收养它呀,你们这么有缘。”
景容峥犹豫了一瞬,才说:“我没有……我没有能力当好一个合格的主人。”
“只能拜托你给它找一个负责任的主人。”
祁雅潼点头道:“小景先生,请你放心,我们自然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
景容峥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向另一边。
那个名叫谢瑀成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在和身后助理低声说着什么。
两个看起来友善有加的女人,十之八九不会答应他。
这个看起来只会剥削无产阶级的男人,应该不会拒绝这种百利无一害的事。
像是察觉到了景容峥的目光,他抬起头。
发现是景容峥,他微微一怔,问道:“小景先生是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景容峥没有急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祁雅潼道:“麻烦你们可以先……”
闻弦知雅意,不等他说完,祁雅潼笑道:“我们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小景先生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联系我。”
言语之间依然让人如沐春风,没有一点被支开的不悦感。
景容峥心里更加过意不去,想起身送人又做不到。
他只能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
祁雅潼道:“小景先生不必客气,是我叨扰了才是。”
两个女人离开后,景容峥也不绕圈子,直接对谢瑀成说出自己的目的。
“谢先生,我要的报答很简单,帮我去国外安乐死。”
“等我死后,你们就不欠我什么了。”
听到他这话,助理忍不住面露讶然之色。
谢瑀成却是波澜不惊。
“请稍等一下。”
他转头对助理道:“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转达。”
助理点头,“明白了,谢总。”
说完,他也离开病房,并带上了房门。
一时间,病房内只剩下两人。
谢瑀成拉过旁边椅子,在景容峥床前坐下。
景容峥不理解他这副要细谈的架势,“谢先生,你给个准话就行了。”
谢瑀成端过桌上的水,递给他,“要喝水吗?”
景容峥只能暂时压下急切,凑合着招呼他。
“你渴就喝吧,这水是干净的,没人喝过。”
谢瑀成没有喝,他放回水杯。
“小峥,我虚长你十五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谢哥。”
对于他的拉近关系,景容峥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怕他会狮子大开口?
有求于人,他也只能耐心道:“谢大哥,我只要这一个报答。”
“我觉得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谢瑀成道:“办起来确实不难,但我要怎么向嫣儿交代?”
他淡笑了一下,眼角浮现几道不明显的鱼尾纹。
“对她说,你的救命恩人被你爸送去安乐死了?”
“一个恩将仇报的坏印象,我肯定是跑不了。”
“小峥,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景容峥道:“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也可以写遗言说明与你无关,不会牵连你的。”
谢瑀成并不接他这话,说起另一事。
“我问过医生,手术就算失败了,也不一定会比现在更糟糕。”
“但如果成功了……”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办到?”景容峥不耐烦地打断他。
“不能的话我就去找你的妻子祁女士,她应该会乐意帮我这个小忙。”
谢瑀成笃定道:“很遗憾,我这个前妻只会拒绝你。”
“所以你才会第一时间找我,”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不是吗?”
景容峥愣了一下,冷笑道:“看来你们所谓的感谢,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显然,这人是不打算轻易答应下来。
谢瑀成并没有被他激怒,平静道:“小峥,或许你并不知道一件事。”
“在你昏迷期间,就如何报答一事,你的父母就已经和我们谈过。”
景容峥的脸色不禁一变,脱口而出,“你们凭什么告诉她?”
话一出口,他也反应过来,他住院这种事情肯定是要通知蒋敏倩。
他忍不住问道:“那她知道后没出什……”
说到一半,自知之明让他没法再自作多情地问下去。
他又不是门梓鸿,对方怎么可能会为他担心。
谢瑀成道:“你放心,你母亲蒋女士的精神不错。”
“还曾与我们讨论过多次,要如何督促我们尽快履行对你的报答。”
哪怕没有见到过,景容峥也能够想象出那种场面。
仿佛在催债一样,咄咄逼人,生怕别人赖账不认。
他嫌丢人,但他刚才的表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尴尬地问道:“那她怎么说?”
让他庆幸的是,面前这人的语气一直很平静。
不愧是成功的资本家,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谢瑀成道:“蒋女士提出要一千万,和一套不低于三百万的房子。”
“景先生的要求是,与谢氏集团下面的一家子公司成为战略合作伙伴。”
这个答案,在景容峥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外。
他想到蒋敏倩会要钱,但没有想到对方会要这么多。
更没有想到的是,景文超那个老畜生也有脸提要求。
他迟疑着问道:“那你都……答应了?”
这不禁让他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已经要了这么多,他刚才居然还在挟恩图报。
谢瑀成不疾不徐地道:“嫣儿一命,这些要求自然不为过。”
“但嫣儿毕竟是被你所救,你才是当事人。”
“蒋女士与景先生虽然是你双亲,也不可能代替你做决定。”
“履行报答,至少也要等你本人醒来问过意见再说。”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现在看来,你确实有自己的主见。”
景容峥几乎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瞧,这一家子真是够无耻的,仗着一点恩情,就肆无忌惮地狮子大开口。
景容峥也不再觉得丢脸,反正脸都已经被丢光了。
他直接说:“景文超那边你不用理,他没养过我,我和他早已经没有关系。”
这人同样是一个父亲。
不出意外,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后,或多或少地会痛斥或鄙夷他。
出乎他的意料,谢瑀成竟然完全看不出异色。
“你才是当事人,自然由你决定。”
景容峥愣了一下,纵使再有偏见,也忍不住生出一丝佩服。
这人的涵养确实厉害。
也幸好那个老畜生,还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
谢瑀成又问道:“那蒋女士所提的要求呢?”
“她想要钱和房,你却只想要死亡——”
他微微一笑,“小峥,你说我应该选择哪一种方式来报答呢?”
景容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干脆不要脸到底。
“谢大哥,我觉得两个都同意,都对你来说也不难。”
谢瑀成忍不住笑了,“乖孩子可不会这么贪心。”
听着他这种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语气,景容峥只觉心中一阵抵触。
他毫不客气地道:“真心想报答的人也不会这样讨价还价,再三找借口。”
谢瑀成竟也不生气,反倒从容不迫地承认下来。
“合格的商人自然要会讨价还价,而不是宁可严重亏损也死要面子。”
景容峥一时惊住,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人,居然会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不,应该说是装都懒得装了,直接露出黑心无耻的本质。
果然是该死的资本家!
景容峥冷冷地问道:“也就是说,你只会答应其中一个?”
谢瑀成看了眼腕表,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抚平西装褶皱。
“小峥,你不用急着决定,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
“手术及后续治疗费用你不用担心,我会全部承担,这个不属于报答范围内。”
景容峥移开目光,有钱人这种装腔作态的傲慢姿态令他看得反感。
身上真脏了拍拍也就算了,明明一点灰尘都没有,还要装模作样给谁看?
提醒他这个穷屌丝赶紧识趣地跪下,上前帮大老爷舔干净皮鞋吗?
命运也真是奇妙。
竟然让他有机会化身为吸血蚊,从这个黑心资本家身上挤出一丁点蚊子血。
这种机会他为什么要错过?
至于死不死的,总有办法的,总不会比活着还要难。
求助别人安乐死是一种死法,实在不行,自我了断也是一种死法。
只不过痛了点而已。
景容峥直接道:“你不用等,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你答应我妈的要求就算报答了。”
听到他的话,已经走到门口的谢瑀成回身。
“你确定?”
“应蒋女士所提出来的要求,一千万将会全部转到她的账户中。”
“而那套房子,也会过户到……”他顿了一下,“她的孩子门梓鸿名下。”
景容峥不禁沉默。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属于他的母亲对另一个孩子毫不掩饰的爱。
哪怕这种爱,是通过利用另一对父母对孩子的爱谋取而来的。
他像一个局外人,见证了彼此双方对各自孩子的爱。
羡慕吗?嫉妒吗?
本来就是他欠她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妄想更多。
他移开目光,轻声道:“就这样吧,算是我欠她的赡养费。”
“孝心可嘉,”谢瑀成道,“从某种利益角度来说,我应该这么称赞。”
“但作为父亲,如果嫣儿这么做,我会……”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了。
景容峥忍不住再次看向他,追问道:“你会怎么样?”
谢瑀成走过来,俯身双手撑在病床外侧,低头对他微微一笑。
“小峥不妨猜猜?”
景容峥一愣,语气硬邦邦地道:“我不猜。”
“你爱说不说,我又不是非得知道。”
谢瑀成忍不住笑了,“那就是我很想让你知道。”
他的语气一转,“如果嫣儿学你这么做,我会反思自己——”
“我究竟是有多失败,才会让我的女儿这样拼命地委屈自己来讨好我?”
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景容峥脱口而出,“你骗人!”
“我知道你很会说,但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只要你以后有了新的孩子,到时候就一定会嫌弃她这个和前妻生的孩子!”
他眼眶发红,“恨不得她马上去死,好让你可以全心全意地爱这个孩子……”
渐渐的,他说不下去了。
不只是因为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酸楚,更因为他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嫉妒。
以至于让他这般失控,说出如此恶毒的诅咒来。
他哑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你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以后你不爱她了,也请别骂她去死……”
眼前忽然一白,然后传来轻柔的触感,以及淡淡的香味。
景容峥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人竟然在给他擦眼睛。
原来他竟然哭了吗?
对方是平时给女儿擦习惯了顺手发一下善心吗?
强烈的难堪与尴尬感袭来,让他恨不得钻进地缝。
他连忙伸手,一边努力找出个合理的解释,一边试图抢过纸巾自己擦。
“其实我刚才只是眼睛被眼睫毛扎到了,以前常这种情况……”
然而一动,痛意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幸好谢瑀成拿开了纸巾,没再给他擦了。
但看清对方的动作后,他一时呆住了。
谢瑀成正在抚平那张半湿到发皱的纸巾,将之慢条斯理地折叠起来。
景容峥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没见识,以及油然而生的古怪。
原来有钱人扔个垃圾也要这么讲究吗?
那他们家里的垃圾桶里的垃圾,也都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吗?
还是仅在外面这么讲究,以显示与泥腿子的不同?
谢瑀成问道:“哪怕被她这样伤害,你也要放弃逃避痛苦的机会,选择成全她的投资?”
景容峥一愣,这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让他一时忘了关注垃圾,并有些疑惑。
“投资?谁的投资?你说我在逃避痛苦?”
谢瑀成把叠好的纸巾放进内衬口袋,“你想安乐死,其实就是在逃避痛苦。”
“我没有!”景容峥想也不想地反驳。
“这种绝症注定是要死的,结果也只不过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
“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以及助理的提示。
“谢总,距离与段总定好的约见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谢瑀成解开袖扣,整理好袖口,有条不紊地重新戴好。
“你的病是不是绝症还要看医生。”
“究竟选择哪种报答方法,你可以继续考虑。”
“至少在你做完手术之前,我不会践行报答。”
听到后面一句,景容峥顿时被激起怒意。
“凭什么?你想耍赖吗?!”
谢瑀成平静道:“凭死人没有能力抗议活人,哪怕我拒不报答。”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实现的意义,你才能谴责我忘恩负义。”
这种嚣张的态度,更让景容峥心里不爽。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我死后怨气不散变成鬼纠缠你吗?”
一说完,景容峥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竟然会说出这么离谱幼稚的威胁来。
他明白,这也是因为他拿对方没办法,才只能寄托于鬼神一说。
说到底,挟恩图报本来就没什么道德可言,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对方。
更何况,别人也没说不报答,只是要等几天而已。
何况对方现在还在不遗余力地出钱救他的命。
只是,他没法领这种情。
“谢先生,你有这钱浪费给我做手术,还不如折现给我母亲,也算是报答了。”
谢瑀成却反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蒋女士无形中施加给你的想法?”
“我很有兴趣和你讨论,可惜时间不允许。”
“你好好休息,安心准备接受手术。”
说完,他走了。
留下惊愣住的景容峥。
什么叫这不是他自己想法?这怎么不是他自己想法?
死一直是他自己的意愿,把钱省下来还蒋敏倩,也算是偿还她的抚养费和赡养费了。
她高兴,他也高兴。
皆大欢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