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细雨如针。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红色的交通灯一闪一亮,鲜艳如血。
景容峥站在路口中间。
身边人来人往,步伐匆匆,奔向各自目的地。
他望着四通八达的岔路,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每个路口尽头,都是一片灰雾笼罩。
下一秒,一辆黄色的重型卡车窜出,仿佛失控的野兽,气势汹汹地咆哮着朝他冲来——
心头短暂地升起惧意,却又瞬间归于平静。
他像是一尊雕像,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嘎吱——!!!”
耀眼的白光中,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
本应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也像是隔着一层薄纱。
他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了。
如同一朵蒲公英,漫无目的地随风飘荡。
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说。
什么都不用做。
这种感觉太过轻松,让他沉湎其中。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骤然响起。
景容峥猛地睁眼,仓惶地惊醒过来。
窗外阳光明媚,照亮了这间过分空荡的小卧室。
……原来刚才的感觉,只是一场梦。
他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面连震带响的手机。
手收回来时,带掉了旁边的两样东西。
“哗啦啦……”
清脆声炸响,杯子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撒了满地。
一瓶药骨碌碌地滚向门口。
他愣了一下,心中一紧,顾不上穿鞋,连忙下床去收拾。
蹲在那里捡到一半,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是他租的房子,没有人会喋喋不休地数落他。
因为她不在这里,也不会知道他打碎了杯子。
他盯着满地狼藉,木然地看了几十秒才起身。
来到公司,在办公室坐了不到十分钟,门被人敲响。
文质彬彬的青年,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
“景副经理,景总现在请你过去一趟。”
景容峥勉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麻烦你了,杜秘书。”
他拿上一份文件夹,和杜博恒一起走进电梯。
电梯一路上升,即将打开时。
一直沉默的杜博恒忽然开口:“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并不适合这里。”
“有时候,主动放弃也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景容峥没有回应,沉默地走出了电梯。
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一个儒雅俊朗的中年男人坐在真皮椅上,面带赞色。
一个身着干练职业装的年轻女孩站在投影面前,手里拿着遥控笔,侃侃而谈。
得到允许进来的景容峥,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看到他,女孩停下讲解,美丽的脸上一派笑盈盈之意,向他打招呼。
“景副经理,你来了。”
她向中年男人建议道:“爸,既然哥也来了,不如您先看看他的想法?”
中年男人即景文超,看向景容峥,脸色也随之淡下来。
“小葶一过来,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你到是厉害,还得我派人请你过来。”
景容峥沉默不语。
只是走过去,把文件夹放在他面前。
景文超瞥了他一眼,拿过文件,翻看起来。
翻了没几页,他沉下脸色,看着景容峥。
“这就是你用了一周时间做出来的方案?”
不等景容峥说话,他已将文件夹直接丢向墙角的垃圾篓。
“我就算把公司交给一头猪来接手,也不会比你做的更糟糕!”
女孩地与他相认。
虽然是受益者,但景容峥实在不能理解——
一个头脑还算可以的人,居然可以完全不考虑养在身边的女儿,直接选择陌生人一样的儿子。
重男轻女的歧视,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起初,他对于这种天降横富还是有不少幻想的。
在接触了十几天后,自知之明让他彻底没了兴趣。
但拿人手软,尤其是救命之钱,更让他只能硬着头发听从景文超的话。
半年前,也就是在他与景文超刚相认没多久。
蒋敏倩的脑袋里,被检查到生了一颗瘤。
需要开刀切除,手术费是景容峥不吃不喝打上五十年工才能挣够。
他曾痛苦,为什么他唯一的亲人总是多灾多难。
却也庆幸,让他有钱挽救对方。
哪怕这个钱是借别人的。
他把钱给了蒋敏倩,但对方迟迟不愿去医院动手术,只想靠药物控制。
说来说去,无非两个原因。
害怕手术失败,以及影响小儿子门梓鸿即将到来的小升初。
景容峥劝了又劝,被骂了一次又一次。
最终说好,等门梓鸿一结束考试,她就去做手术。
而他拿了景文超的钱,哪怕再没有兴趣。
也只得听从吩咐,赶鸭子上架,与景容葶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竞争。
如今景文超忽然改了口,不再以此来逼迫他。
这让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几乎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想来想去,景容峥决定请假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等彻底清醒过来再看看真假。
于是他干脆回了家。
韩天奕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景容峥不想吵醒他,直接去了沙发睡。
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多少,身体实在太困。
这一次,他倒是很顺利地就睡过去了。
睡了不知有多久,他被一阵来电铃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接通。
一句指责劈头盖脸地从电话那头砸过来。
“景容峥,你凭什么骂你弟?!”
景容峥被骂懵了。
“我什么时候骂他了?”
那头,蒋敏倩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
“你还不承认,昨天我让你提前下班去接他,你心里不舒服,就逮着他一个孩子出气!”
“要不是我问起来,小鸿都不敢告诉我,有你这么对自己弟弟的吗?!”
景容峥总算是明白了。
他捏捏眉心,无奈地解释。
“我只让他别乱喊我什么‘小爸爸’,不小心语气重了点。”
蒋敏倩反倒更气。
“什么叫乱喊,难道你不是他爸吗?”
景容峥费解,“我怎么就成他爸了?”
他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更不会是门梓鸿。
蒋敏倩理所当然的语气传来:
“你现在和一个男人搅合在一起,以后也生不出个一儿半女。”
“等老了以后,养老送终还不是要靠小鸿,所以你不是他爸吗?”
景容峥只觉啼笑皆非。
“我还没有想那么远。”
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知道。
蒋敏倩道:“我是你妈,我替你想不行吗?”
景容峥忍不住笑了,心头也涌上一阵暖意,自然地想到了那句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需要有人给我养老送终。”
“就算我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失去自主行动能力躺在床上的日子,自己活得没有尊严,也连累他人。”
“如果我能活到老,在失去自主行动能力前,我就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他这番话,蒋敏倩的反应极为强烈。
“什么结不结束的,你怎么满脑子负面情绪。”
“还有什么叫拖累他人,你是在我骂我这个老货连累了你吗?”
“是不是我要赶紧去死,免得继续连累你才行?!”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嫁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烂,还生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我没有这样想。”景容峥无奈地打断她。
蒋敏倩不依不饶地数落他。
“我是你妈,你以为你嘴上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吗?!”
“人都说养儿防老,我到好,辛辛苦苦地养出个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和你那个畜生爹一样……”
“你没事我就挂了!”景容峥烦躁地打断她。
他后悔不已,为什么他就不会吸取教训?为什么要说出那些心里话?
蒋敏倩又继续从另一个角度数落。
“理亏说不过就想逃避,景容峥,你怎么变得和你那个畜生爹越来越像了?”
“好的不学,坏的学得一个不落,我这个做妈的有哪里没有教好你吗?你就这么……”
景容峥忍无可忍地切断了通话。
但他依然心烦气躁。
他拿起一个玻璃杯。
即将砸下去时,像是想起什么来。
看了眼紧闭的卧室,又猛地收手,重重地放回去。
他烦躁地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
冷水不断洒下,却怎么也浇不灭他心头那股燥火。
四处窜动,徘徊不去。
他看向镜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拳挥出去。
“哗啦啦!”
镜片瞬间裂开,碎片四处飞落。
痛意传来,总算让景容峥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红肿的手背上,有一道不断流血的豁口,以及几道不大不小的血痕。
他洗掉这些血,收拾好镜子残片,又顺便洗了个澡。
用创口贴遮住豁口时,韩天奕正好起来洗漱。
看到景容峥的动作,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打碎了镜子。”景容峥平静道。
“下次注意点。”
随口说了一句,韩天奕就进去上厕所了。
这让景容峥松了口气。
如果这是蒋敏倩在这里,绝对又会从他粗心大意数落到不懂珍惜上。
就像他打碎的不是一面九块九包邮的镜子,而是一面价值连城的古董镜。
不长篇大论上个把小时,绝不会停下来。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是不是所有女人都会这样?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仿佛天塌了一样,没完没了地念叨上个大半天。
紧接着,理智又让他唾弃自己这样想自己的母亲。
而且这个想法,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没有区别。
他只能让自己不想了。
景容峥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他拿起手机塞进裤兜,在卫生间门口问道:“你要吃什么?我去附近给你带。”
他不怎么喜欢点外卖。
有时间的话,他都是自己出门步行找熟悉的店吃。
既能看见食物的制作过程,也算是运动了。
所以他虽然没有锻炼过,但身上也没有赘肉,甚至还有点瘦。
韩天奕则是和他完全不同。
在家里时,外卖快递什么的,必须得送上门。
出门时,除了到车上那十几步的必要路程,脚完全不想多走一步。
但他又说自己是易胖体质,多喝几口水都会胖。
为了保持身材,他只能有规律地往健身房跑。
有时候,景容峥还能看到他在家里练瑜伽。
对此,景容峥完全不能理解。
平时多走几步就能防止的问题,为什么非得特地安排时间去解决?
虽然不理解,但各人生活习惯不同,他也没有必要强求对方。
他也习惯了出门吃饭时,顺便给对方带回来。
反正与大学时给舍友带饭也没有区别。
当然,还是有点区别。
他不可能吃完再带回来,两份都是打包回来的。
韩天奕放下漱口杯,“你给我做好不好?我们的周年纪念日还没有过呢。”
景容峥现在是一听到这个词有点烦。
一个破日子有必要反反复复地提吗?
人类为什么总要为一些再也普通不过的一天赋予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
这种烦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平静地点头。
“行,我去买菜。”
去超市买了一大袋水果和菜后,他又去了花店。
问过店员后,他买了一捧花,由九朵玫瑰、三朵向日葵组成。
尽管他认为这玩意儿纯粹是浪费钱,但他也不想挑战韩天奕不解风情的控诉。
可他也实在不明白。
女人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也就算了,这是天性使然。
对方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会这么喜欢?
虽然不明白这点,但他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
求同存异,这种小事上迁就下对方就行了。
回去后,景容峥不自然地说出想好的腹稿。
“虽然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法律保证,但我会用行动证明,不需要法律,我也会对你一心一意。”
他一向认为行动比语言更能表达心意,甜言蜜语说的再多,做不到又有什么用。
但韩天奕喜欢听,他也只能搜肠刮肚地想。
韩天奕笑眯眯地抱住他,在他发红的脸上亲了一口。
“峥哥,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模样真可爱。”
景容峥有些尴尬不自在地道:“你也很可爱。”
为什么一个大男人喜欢说可爱?说帅不好吗?
他倒是想赞韩天奕帅,但看着对方现在的神态,怎么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出口。
甚至莫名的觉得,对方有种娇俏的感觉。
景容峥被自己这种感觉给雷得外焦里嫩。
没有多想,他拿出藏在背后的花束。
韩天奕笑着接过,在看清花的模样后,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送我向日葵是什么意思?”
景容峥不明白他的脸色变化,难道是花语弄错了?
他解释道:“我问过店员了,她说向日葵是象征忠贞不渝的爱情。”
“我看这花也开得也灿烂,觉得你看见后也会和它一样,阳光明媚每一天。”
韩天奕淡淡道:“你高兴就好。”
显然,他不高兴了。
景容峥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向日葵有什么问题。
他只好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向日葵,下次我不送了。”
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买玫瑰吧,老套归老套,总不会出错。
韩天奕没有说什么。
见状,景容峥便当这事已经揭过,进厨房开始淘米做饭。
他会做饭也是无奈之下逼出来。
这些年来,蒋敏倩做的菜越来越重口味。
咸菜咸得发齁,辣菜辣得舌头发麻,甜菜甜得喉咙发腻,酸菜酸得牙疼……
景容峥要说吃不下,只会招来无止无尽地数落。
他干脆自己动手,照着菜谱做。
做出来的菜说不上有多美味,至少咸淡合适。
有时候蒋敏倩懒得做,就会让他顺带给全家都做了。
慢慢的,他的厨艺就这样逐渐锻炼出来。
毕业搬出来以后,他也就不怎么做饭了。
一来没时间,二来刷锅洗碗太过麻烦。
而且有这下厨的功夫,都足够他出去吃两餐了。
用了将近三个小时,景容峥才做出六个菜一个汤。
有时他偶尔做一次,一个菜就能对付了事。
但韩天奕在这里,他自然不能这么做。
他解下围裙,招呼正在吃着水果刷手机的韩天奕。
“吃饭了。”
韩天奕没有反应。
以为他想等会儿再吃,景容峥也没有催他。
他不想和蒋敏倩一样。
只要一叫人吃饭,对方就必须第一时间闪现在饭桌前开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想对韩天奕自由点,对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一边吃着,他一边评价着自己的成果。
最终得出结论,手艺没有退步,香味有,卖相过得去,口味适中。
景容峥自觉挺满意的。
就是耗时太久了。
问题也不大,反正他也不是经常做。
“你怎么就先吃上了?都不叫我一起吃。”
一个声音响起,是已经放下手机的韩天奕。
景容峥解释道:“我叫了你。”
“你什么时候叫的我,我完全没听到。”韩天奕皱眉道。
景容峥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扯来扯去,“菜还没冷,你现在来吃也不迟。”
韩天奕走过来,依然皱着眉看着桌子。
“你都没有给我盛饭,还说叫了我。”
景容峥努力解释,“我不会给人盛饭。”
以前在家里时,他常常给蒋敏倩和门梓鸿盛饭。
盛少了,不够吃;盛多了,会出现剩饭。
不管是多了少了,蒋敏倩都会因此数落他。
后来自觉掌握不了饭量,他干脆不帮人盛了。
自己想吃多少就自己去盛。
韩天奕冷笑,“不会盛饭?那你自己的饭是谁帮你盛的?鬼吗?”
“你就是不想帮我盛!”
景容峥不想和他吵,默不作声地放下碗,起身去厨房给他盛饭。
韩天奕在他身后道:“顺便给我拿个汤碗出来。”
吃饭的时候,景容峥埋头沉默地吃着。
韩天奕时不时地评价几句,“这鱼煎得不错。外酥里嫩。”
“这虾有点太辣了,应该少放点辣椒。”
“这汤有点淡了,可以再多加点盐。”
“这鸡蛋羹不错,很是软滑。”
最后他有点恼火地用筷子一敲碗,“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给点反应吗?”
景容峥只好无奈地说:“你喜欢吃就好。”
在见过唾沫与饭粒横飞的场景后,他就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安安静静地吃饭不好吗?
得到回应,韩天奕这才满意地继续吃起来。
吃完后,见他没有去洗碗的打算,景容峥有点不高兴,也只得自己去洗。
一想到碗里发馊长霉的场景,就让他恶心。
韩天奕站在门口看他洗,“我怕不小心把你的碗全打碎了,就不进去帮倒忙了。”
知道他是有心无力,景容峥的不高兴顿时消散。
韩天奕又道:“对了,你干嘛还用手洗,买个洗碗机多省事啊。”
景容峥实话道:“没钱,买不起。”
韩天奕惊讶道:“你不是刚认了个有钱的爸吗?”
景容峥淡淡道:“他有钱是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看出他不想多说,韩天奕也没有再多问。
他兴致勃勃地道:“那我给你买个洗碗机吧,手常泡在水里容易伤手。”
景容峥有点惊讶,手而已,有必要这么保护吗?
想起来时不时见对方在脸上和身上涂抹些瓶瓶罐罐的,他也就理解了。
与此同时,他也有点感动于对方的有心。
“不用了,我没有这么娇气,而且我也不经常做饭,买来也用不了几次。”
韩天奕点点头,转而说起其他的事。
有他陪着说话,景容峥也不觉得洗碗麻烦了。
洗完碗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看韩天奕没有要走的想法。
景容峥对他说:“你先去洗澡睡吧,我再玩会儿游戏。”
他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能不能顺利睡着,需不需要借助药物。
对方看到药后,肯定又要解释一大堆。
不如先等对方睡着,他再去睡,也免得解释了。
韩天奕嗔怒道:“峥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我这个男朋友在这里陪着你,你却只想着玩游戏?”
景容峥抽空,无奈地回了他一句。
“行吧,等下我陪你一起去睡。”
韩天奕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洗?”
景容峥拇指上滑,控制着屏幕上的贪吃蛇冲到旁边贪吃蛇的面前。
这条蛇猝不及防地撞上来,刹那间,变成了一堆五彩斑斓的糖果。
“……不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等他控制自己的蛇趁机吃掉这些糖果,屏幕忽然消失在面前。
他错愕地抬头看去。
是韩天奕抽走了他的手机,气恼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景容峥只得重复了一遍,“你说我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韩天奕冷哼了一声,阴着脸把手机丢还给了他。
景容峥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闹哪门子情绪。
因为他拒绝了一起洗澡?
卫生间就那么点空间,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手脚都伸不开,有必要一起洗吗?
景容峥想了想,这种小事对方肯定也不会生多大的气。
没有必要追过去哄。
于是他不再多想,开启了新的一局贪吃蛇。
等韩天奕洗完后,他也没有再玩,直接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后,他发现韩天奕并没有睡着。
他拿出一个盒子给景容峥,“喏,送你的周年礼物。”
景容峥顿时愣住了,他根本就没有准备礼物。
他感到头痛,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日子而已,为什么这么麻烦?
没有接,他尴尬地说:“我没有准备礼物……”
韩天奕淡淡道:“按你的话,补回来也是一样的。”
景容峥觉得心很累,“我明白给你补吧。”
韩天奕凑过来亲他。
景容峥愣了一下,只当是晚安吻。
直到他感到对方的手摸到他下面。
他推开对方,往外边移了移,拉开两人之间距离。
犹豫了一下,一句“我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兴趣”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怕对方又会联想,然后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只是说:“睡吧,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
韩天奕霍然坐起身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景容峥,你一直装傻充愣就算了,现在还要拒绝我?”
“我就知道,你已经看不上我,对我没有性趣了!”
景容峥木着脸。
果然还是朝着糟糕的方向狂奔而去了啊。
“我……”他心中一横,用手遮住脸,自暴自弃地说,“阳……痿了。”
反正他现在这种情况,也差不多了。
就算不是,也当是牺牲尊严来缓口气吧。
韩天奕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居然撒这种狗屁不通的谎来骗我!”
“什么萎了,你分明是嫌我后面松了,对我已经没有性趣了!”
景容峥愕然,再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韩天奕一脸厌恶,“景容峥,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恶心吗?”
“向日葵都送了,却又不敢当着我的面承认!”
“这种暗搓搓的行为都能做得出来,我都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伪善的一面!”
听到这里,景容峥总算明白过来。
也清楚了他当时为什么会不高兴了。
“这是一个误会,我真不知道向日葵还有这种……”他一言难尽地道,“含义。”
原本高雅的菊花被污化也就算了,怎么连阳光的向日葵也要被污了?
对于他的解释,韩天奕一脸怀疑。
“如果你觉得我还很紧,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问题又回到原点。
景容峥努力压住自己的男人尊严,艰难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很好。”
“我有心无力,我是真的不行了。”
韩天奕似笑非笑地说:“这就是你说的不行了?”
景容峥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才发现,在他没有注意到时候,韩天奕的手又悄悄地来到了他下面。
并让其精神昂扬,背叛了他这个主人,当场打脸。
景容峥尴尬不已,努力打补丁:“……可能是被你妙手回春了下,现在又行了吧。”
韩天奕冷笑一声。
“宁愿说自己不行了,也不愿意碰我,景容峥,你可真行啊你!”
景容峥自知理亏,也无言以对,只好逃也似的去旁边掏雨伞。
希望待会儿争点气吧。
韩天奕的行动力却比他更快。
直接先一步在他身上坐下,“你为什么总、总要煞风景?”
一分钟过后。
两人纷纷沉默了。
空气中凝固满了尴尬。
从生龙活虎,到无精打采,只需要一分钟不到。
最害怕的情况还是来了。
景容峥窘迫地遮住自己的脸,颓废道:“看到了吧,我是真的不行了。”
他想过对方可能会因为失望而生气,但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生气。
“啪!”
韩天奕抬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满脸被羞辱了的模样。
“原来你不是不行,你只是对我这个人不行了!”
“景容峥,难道我已经变得让你这么讨厌了吗?!”
景容峥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意是如此明显。
怒火腾得升起。
不行!
他不能还手!
他绝不能变成让自己痛恨恶心的那种人!
景容峥漠然地看着他,死死地咬住牙,竭力让自己不要一拳揍出去。
他翻身下床,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韩天奕不甘的大叫声。
“景容峥,你有本事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景容峥忍无可忍,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裂。
他猛地回头暴怒道:“结束就结束!一次又一次用这个来威胁我,你真以为我怕这个?!”
他一脚踹上床头柜,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滚!这是我的地方!你给我滚!滚!”
“砰!”
床头柜飞出去,撞到对面墙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韩天奕像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终于把那只野兽发泄出去了,景容峥却并没有感到多少畅快。
他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嗡嗡作响。
眼前也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抽搐。
他咬牙痛苦地抱住脑袋蹲下去,不断敲打揉按。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他听见一阵啜泣声。
他睁开眼睛看去。
不知何时,韩天奕已经是泪流满面,眼眶发红。
他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与记忆中幼时的那一幕,慢慢地重合起来。
愤怒咆哮的男人,痛苦哭泣的女人,以及……站在角落里沉默旁观的孩子。
不对,这里没有那个孩子。
那他去了哪?
景容峥茫然地张望。
接着,他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已经长大,变成那个愤怒咆哮的男人了。
景容峥伸出手,低下头,悲哀地看着。
基因的力量真强大啊,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他也成为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了。
带着哭腔的控诉声响起。
“景、景容峥……难道你忘了当初……你继父住院时是谁借给你钱吗?”
景容峥疲惫地道:“对不起。”
“是我错了。”
“你想打我就继续打吧。”
韩天奕泪眼朦胧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啊……你、你以为我是什么虐待狂吗?!”
“不想打就睡吧。”
说完,景容峥转身带上门离开。
不想开灯。
他像是一只幽灵。
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茫然地望着头顶上的吊灯。
脑袋突突作痛,脚趾头也疼得钻心。
真的那么痛吗?
好像也不是。
痛着痛着就麻木了。
灵魂像是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地飘出去,在混沌的空间中游荡。
景容峥品尝到了久违的自由滋味。
无拘无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困缚他。
如果能够舍弃这具躯壳,再也不回来就好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人活着,总要有所寄托。
除非他死了。
……
景容峥昏昏沉沉地醒来。
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感觉暖洋洋的。
他伸出手。
金色晨光温柔地落到他掌心上,灿烂而美好。
望着这一幕,他几乎忍不住想落泪。
只要活着,总会看见希望吧?
伤春悲秋完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景容峥拖着沉重的身体爬起来。
脚指头处顿时一痛。
他低头一看,就见青肿起来的大拇指不自然地向外弯曲着。
指甲裂开,细缝处是干涸的血迹。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这叫什么?
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这种情况也是没法赶过去上班了。
找了一会,他才想起来,手机还在卧室里。
景容峥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来到门口时,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里面没有人,只有满地狼藉。
看来对方是回去了。
景容峥松了口气。
这种情况下,两人最好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为好。
他实在没有精力与心情去哄对方。
解锁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周六,他不禁愣住。
他忍不住苦笑,自己这几天过得到底是有多稀里糊涂,连日期都记不住了。
以前的周六虽然不用上班,但他还是会过去公司。
能力不行,只能勤奋来凑了。
但现在景文超已经不逼他了,他自然不会再去加什么班。
能不配位,或许他应该早点辞职,并换家公司。
也不想就这么拖着。
景容峥干脆找到景文超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小峥?”
他直接开门见山,说出目的,“这个副经理的职位不是我能胜任的。”
“所以我准备辞职,手续什么的我下周去补。”
一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不堪。
景文超在那头很是惊讶,“怎么忽然就要辞职?”
“有什么等下周到公司再说吧。”
反正下周都是要去的,景容峥也不再多说,“好。”
景文超关切的声音传来,“我听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哑,是感冒了吗?”
景容峥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还有事吗?”
以往蒋敏倩在电话中得知他感冒了,立马会开启一大串数落。
诸如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之类的话。
所以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来落得个清净。
景文超倒是没有因为他的避而不答而生气。
在那头问道:“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的吧,需不需要我让保姆过去照顾你?”
景容峥道:“谢谢,不用了。”
景文超也没有强求,“行,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联系爸爸。”
听到这里,景容峥心头一松,看来不会说个没完没了。
他也有点疑惑。
这就是父亲与母亲对孩子的区别吗?
亦或者,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一边思考着,他一边准备挂断电话。
那头,景文超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又说起来。
“对了,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景容峥有些迟疑。
他是没有女朋友,但有男朋友。
对于景文超这个不熟的父亲,他不知道要不要出柜。
那头,景文超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爸的朋友有一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挺适合你的。”
“我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加她聊聊吧。”
听到这里,景容峥也没有必要再犹豫。
他直接拒绝道:“不用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喜欢男人,已经有一个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了。”
在和韩天奕交往之前,他一直是喜欢女人的。
为了彻底让景文超不再干涉,并不影响他用这样的说法。
“是这样的吗?”
景文超稍微有点惊讶,但并不过于震惊。
接着他笑道:“不愧是我的种,连这方面都那么相似。”
景容峥有点反胃,皱眉道:“既然你明白了,就和对方说清楚吧。”
景文超却是笑道:“小峥,你不用急着拒绝。”
“毕竟你还年轻,不懂也不奇怪。”
“男人嘛,图个有趣玩玩就行了,你以后始终还是要回到娶妻生子的正途上……”
听到这话,景容峥却是松了口气。
他与这人本质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对方这种荒谬的言论,他永远都不会认同。
两人之间对感情的观念,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没兴趣和对方争辩,他直接干脆利落地堵回去。
“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怎么可能?”景文超有点奇怪,“你爸我都对女人完全没问题,还和你那个荡妇妈生了你。”
听到这话,景容峥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压抑着火气,他语气生硬地道:“我又不是你的克隆体!”
“我说了硬不起来就是硬不起!”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以为他是被伤到了自尊心而恼羞成怒,景文超也不计较他的语气。
颇有耐心地传授自己的经验,堪称“毁”人不倦。
“硬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嘴巴甜点就行,一些傻女人也不会在意……”
景容峥忍无可忍地挂断电话。
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一个个都是这样?
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
景容峥想不明白。
他放一边不再想。
稍微平复了下情绪,他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电话响了将近一分钟才被接通。
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传过来,“大早上的打什么电话,有屁快放。”
等了这么久,加上熟悉对方的为人,景容峥也懒得客气。
“太阳都能晒烂你几把了还大早上?昨晚又去鬼混了通宵?小心哪天死在床上。”
“景容峥?!我靠!你这破锣嗓子是怎么了?难道是给韩天奕口的?”
景容峥无语道:“整天满脑子黄色废料,你不嫌难受吗?”
“嘿嘿,难受了的时候,我只要勾勾手指就有一大堆男人扑到我裤下帮我解决哟。”
听着这个又淫又贱的声音,景容峥自愧不如。
“行,你牛逼。”
他忍不住问道:“唐典,你在你那些情人面前也是这么骚气吗?”
他有点想象无能,对方那些堪称娇滴滴的情人们,会怎么面对这家伙的口花花。
娇羞地骂着跑开?毫不客气地损回去?
那头名叫唐典的男人奇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景容峥叹了口气,“我和韩天奕……算了,见面给你说。”
“你现在有空吗?有空就过来接我去趟医院,我脚受伤了。”
唐典连忙追问道:“严重吗?是韩天奕弄的?”
景容峥解释道:“和他没关系,只是有点走不了路,问题不大。”
唐典没有追问,“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在悉悉索索声中,电话被挂断。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
门铃被按响。
倚靠在玄关处的景容峥放下手机,直接打开门。
看到门外男人的模样后,他忍不住调侃起来。
“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模样,看来你昨晚是被榨得一干二净啊。”
“待会儿不会脚软得连刹车都踩不动了吧?”
唐典低头看了眼,就看见皱巴巴的粉色衬衫领口大露,胸膛上满是红印。
他忍不住理了理衬衫,“靠!老子风流倜傥的形象全没了啊!”
“风流倜傥?”景容峥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唐典感慨道:“啧啧,你还好意思说我。”
“也不看看你自己这一副饱受摧残的小模样,到底有多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