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腺体的人是感受不到信息素,也无法察觉其味道的,像周钰父女、家里的其他人,只能看到玻璃碎了,花掉了这种外显的现象。当然前提是,信息素的目标不是他们。
而拥有完整腺体的比如周清颐,能感知他人信息素的味道,还有情绪,对他来说,周敬霄的信息素相当于一种武器,可以伤害到他的皮肉,但无法进入他的身体。
但是,只有一半腺体的成君彦和他们都不一样。完成主人使命之后,那铺天盖地的信息素找到了它们的归处,争先恐后地进入到成君彦的身体里,浓度越高,控制力越强。
周敬霄下去看成君彦,周钰担心,也要跟着下去,被周清颐拦住。
“他怎么了”周钰皱眉,“怎么突然躺下了。”
“没怎么。”周清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不走心地应道:“低血糖了吧。”他把侄女转过去,推进屋里,“好了好了,你们吵到哪里了?我来给你们评评理。”
“用得着你?”
“怎么不用?”
那边周敬霄过去,成君彦躺在地上,眉头紧皱,身体一阵阵发抖。
他把人抱起来,手上全是湿的,他看了一眼,抱人进了旁边的客房。
几年前,在玉米地里,同样碰到他信息素失控,但那时成君彦只是晕了过去,没其他反应。而现在,他不仅失去了意识,还抖动着、呻吟着,腹部不停地向上弹起。
脱掉他的裤子,周敬霄才知道,他的每一次抖动都是在高潮。腿间已经射满了精液,此时阴茎已经没什么可射的,颤抖着吐露透明液体。
而伴随着周敬霄的靠近,成君彦张开嘴无意识地呻吟一声,尿了出来。透明液体弄脏了两个人的衣服,弄脏了床,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
可还是不够,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成君彦只能继续这样,无休止地高潮下去,直到吸收全部的信息素。
周敬霄看向他的眼神晦涩,他的后颈疼得发麻,额头渗出汗水,是他在极力地控制,控制想要进入成君彦身体的冲动。
成君彦什么都不知道,他抓到了周敬霄的手,无章法地去舔,周敬霄飞快抽出手臂,训斥道:“你自己的尿也要舔吗。”
床上的人很难受的样子,睁开一双布满水光的眼睛,“请……”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请进来……”
周敬霄额头青筋直跳,声音却异常平静:“进哪里。”
成君彦根本听不见他的话,用腿去蹭他,又突然抖了抖,周敬霄抬起他的腿,气得发笑,他射在了自己身上,特别像一只发情的狗。
“求求你。”成君彦睁开眼睛,在被信息素包裹着的间隙,意识有了一丝清明,睁大了眼睛,“树雪?”
他温顺地蹭蹭周敬霄的腿,“很想你。”
“是吗?”周敬霄用手指碰碰他的脸,问他:“树雪可怜吗?”
成君彦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一颗眼泪掉下来,闭了闭眼,“好可怜。”
听到这个回答,周敬霄勾起嘴角,“那你要怎么办呢?”
“我……”成君彦翻过身,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看向周敬霄,“我想和她在一起。”
周敬霄抽出皮带,捆住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吗?你姥爷会同意吗?”
“会的。”成君彦双腿被分开,丝毫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他很苦恼地想了想,“姥爷很爱我,如果我喜欢,他会同意的。”
尺寸恐怖的阴茎抵在那一小点可怜的肉口处,周敬霄闻言笑起来,握着柱身,一点点按进穴中,赞同道:“你姥爷是很爱你,为了你,他都可以杀了我。”
穴口实在太小,进入得很困难,两个人都很疼,成君彦想合拢腿,却被压向两边,完全敞开。他向上弹起,大腿根抖动着,肉穴既想让它出去,又想让它进来,不断收缩着,是排斥也是邀请。
随着阴茎一点点撑开狭小的穴道,躁动的信息素找到了归处,慢慢平静。
成君彦惨叫了一声,疼痛让他清醒,信息素的浓度伴随着阴茎的进入渐渐降低,他的眼神开始逐渐聚焦。
意识到自己在被侵犯,他想揍身上的人,但是手被皮带捆着,只能无力地推打,他怒声道:“你是谁!你……我要报警!滚下去!”
“强奸犯……”他的胸膛不断起伏着,睁大眼睛去看碎发挡住的脸,但是看不清,那人跪在他身前,甚至微微抬起他的臀,让他眼睁睁看着男人的鸡巴是如何缓慢地肏进自己身体里。
他被迫承受着,满脸仇恨地等待着,等到力气恢复些许,一举挣脱开皮带,毫不留情地用尽全部力气扇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被打得偏过脸去,但好在强奸行为停止了,成君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小爷我会让你坐牢的,不能坐牢也会弄死你。”
“好啊。”周敬霄的脸上很快起了鲜红的掌印。
他毫不在乎,把遮挡着脸的头发捋上去,凑近了,然后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看到成君彦的脸上缓缓浮现起了不可思议。
他俯下身,抽动起埋在里面的阴茎,一边顶一边说:“可你刚才还说要和我在一起。”
成君彦大脑空白,不断呢喃着:“不可能……”
脸是树雪的脸,只不过更成熟了些,但是声音……他会说话……而且,在耳边那因为快感而发出的喘息声是男人的。
那宽阔的肩膀,覆盖着肌肉的身体,全都是男人的。
“怎么可能,你不是树雪。”他拳头蓄力,挣扎着撑起身体,狠狠砸在男人脸上,双眼通红,“就你也配。”
周敬霄可以躲但没动,嘴角很快渗出血,但是动作没有停。
他扬起脸,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握住成君彦的腰,挺腰用巧劲儿顶着那一处,成君彦立刻就软成一滩泥,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
那软烂的穴肉吸裹着他的阴茎,周敬霄喘着,声音很蛊惑人,用力顶了两下,然后在他耳边说:“这样是喜欢、同意、接受……”
穴肉猛地收缩,他爽得停顿了下,闷哼一声,继续说道:“所有积极的意思。”
然后将阴茎整个抽出,柱身在穴口蹭了蹭,再整根重重地顶进去,“这样是不喜欢”每说一句就顶一下,“不同意、不接受,所有消极的意思。”
“不记得了吗?不是你定的暗号吗。”他看着成君彦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震惊过后,茫然地看着他,身体不再挣扎。
周敬霄见他听懂了,直起身,握住两条腿,加快频率,疯狂顶送起来。
成君彦在这之后一直是呆的,没有反应,没有说话。
他亲眼看着,看着他心中白月光一般存在的那个人,那个始终安静着看向他的人,分开他的双腿,身上布满了因为肏弄他而流出的汗水,那张美丽清纯的脸上,充斥着因肏弄他而产生的快感,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那比普通男人尺寸大出许多的性器,正不知疲惫地进入他的身体。
他曾经为她买裙子,买头花,他希望她开心,希望别的女孩有的她也要有。
他虔诚地乞求上天,希望能为她分担痛苦,保护她的人生。而现在,他被从床边顶到床头,被肏得昏死过去又清醒过来。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可笑。
他最终沉沉昏去,任由周敬霄折起他的双腿,掐着他的腰,变换着角度,以不同的力度和频率抽插。
在力度极大的快速冲刺过后,周敬霄将浓稠的精液射进成君彦体内,失控的信息素至此全部平复,一瞬间,神魂归位,灵肉合一,快感从下身传至头皮,传至全身,心跳变得很快。
他没有马上抽出来,而是埋在温热的穴道里面平缓呼吸,他看着成君彦毫无知觉的模样,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愉悦与神清气爽。
他拍拍成君彦的脸,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很不常见的、毫无芥蒂的少年气的笑容,“好久不见,成君彦。”
周敬霄傍晚才出来,头发重新扎过,脸上的巴掌印还在,不知为何,这次消得很慢。
“啧啧。”周清颐耳朵里塞着棉花,以一种你是何方禽兽的眼神打量他,看到巴掌印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敬霄无所谓地经过他,站在窗前,一边喝水一边看山腰处的红木楼。
“其实比起挖腺体,这样也不错。”周清颐和他站在一处,“对你来说,只要能控制住信息素,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品一口茶,问:“你可以搞定吗?需要我帮你吗?”
“你想怎么帮?”周敬霄单手晃着杯子,实际上却没有认真在听,他听到红木楼里的人起身了。
周清颐同样听到了,“当然是……”他抬起手,身后便出来几个拿枪的保镖。
他看向周敬霄,一副很热心肠的样子,哎呀一声,“小舅会帮你的,如果他不听话,就直接绑来给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嘘。”周敬霄眉头微皱,让他噤声,他们一起看向木楼,周钰进去了,她在和成君彦说话。
“周钰?”成君彦很困惑,“我怎么在这里?”
他坐起身,痛得闷哼一声,问她:“你爸怎么说的?”
“什么?”周钰一时没反应过来,成君彦笑着提醒她:“你不是去问他结婚的事吗?”
很不对劲,周钰哦了声,迟疑地开口:“他说……会考虑考虑。”
“好。”成君彦没多说什么,现在成家人人避之不及,没人愿意跟他、跟他家沾上关系,他明白。
“那我先回去了,家里人都等着我吃饭呢。”他起身告辞,膝盖一软,好险没有跪下,被周钰拉住,她欲言又止,低声问:“成君彦,你还好吧?”
“嗯?”成君彦疑惑,笑了,“我没事啊。”
“那你等会儿,我找人给你送回去。”
“谢了,又欠你人情。”
“客气。”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下山,周清颐和周敬霄都没有说话。空气都因沉默显得凝重。
周清颐偏了偏头,身后的保镖悄然退去,他看向周敬霄,同样的,他的表情也说不上好看。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成君彦似乎是……完全没有记忆……
到家,天已经黑了,成君彦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走到门口,家里大门敞着,门灯散发出温柔的暖光。
姥爷在大门口挂了个有年头的风铃,下面是几串小的银铃铛,风一吹就铃铃作响,声音清脆好听。
成君彦记事起就在这挂着,打小儿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代表着,他到家了。
今儿个不知怎么,一直都挂得很结实的风铃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小心地拍拍土,重新栓在门环上,跨过门槛进去,大声喊道:“妈,姥爷,我回来了!”
他家住在离神武门不远的一个四合院儿,当年也能算得上门庭若市。
家里出事以后,老妈总担心这房子也保不住,让他赶紧卖了换个小的住。他不同意,一家人都住一辈子了,安慰老妈还没到那一步呢。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老妈坐在沙发上等他,见他回来,起身去给他热饭,“上哪去了?”
“没上哪儿,就瞎跑呗。昨晚上跟他们喝酒去了。”成君彦把领带松开,瘫坐在贵妃榻上,“妈,我姥爷呢?”
“你姥爷在屋里呢,刚还听戏呢。”老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模模糊糊的,成君彦应了声,去姥爷屋里看他。
“回来了。”老头儿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人也不似前几年那么精神,成君彦站在他身后,跟着听了一会儿定军山,突然哎呦一声,“姥爷,您猜我瞅着什么了?”
“什么?”成牧山把收音机音量调小一格,以为外孙子说什么正经事儿,结果这小子说:“我竟然在您头上发现了一根儿黑头发。”他多稀罕呢,“幸存者!”
成牧山哼一声,关心他最近的情况,“他们没刁难你吧,要是敢给你使绊子,你告诉我,我收拾他们去。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姥爷啊。”成君彦给他揉肩,“您就好好听您的戏,养您的鸟儿,甭操心那么多了。”他手法很熟练:“有我呢,这个家且不会倒呢。”
老妈喊他吃饭,成君彦最后给老头锤了几下肩,“您吃了吗?”
“早吃了。”老头摆摆手,成君彦扬扬下巴,“再来点儿?咱爷俩儿喝一个。”
“又喝。”老妈一边数落他一边拿出小酒盅,“就你这破酒量,不够丢人的。”
“哎你这话说的,我进步不少行么。”
“是么?我看你今天几杯倒。”
院子里种的海棠树也开花了,年年败,年年开,透白的花瓣儿在月光下舒展,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振翅的蝴蝶,娇柔梦幻。
“妈,您说周家怎么样?”成君彦吃完饭,洗过澡,跟老妈坐院子里看月亮。
“周家,不挺好的么,哪边儿也不占,稳妥。”
“我也觉得。”成君彦只是随口一提似的,岔开了,“妈你今天用我给你买那香水了吧?好闻,什么味儿来着?这香味儿真舒服。”
“我没喷。”老妈四处闻了闻,“花香么不是。”一指墙边的几棵海棠,“这几天花开了不少。”
“是吗?”成君彦抱着膝盖,靠着妈的腿,很疲惫地闭上眼睛,“挺好闻。”
和周家的婚事很快就有了后续,这是成君彦没想到的。姥爷和妈也吓一跳,“是不是家长出面显得更重视啊?”老妈不放心,“你自己去行么?”
“妈,我今天就是去见见她家的几个小辈,不是正式的见面。”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运动服穿上,站在镜子前瞧了瞧,戴上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你就穿这个?”老妈嫌弃他,“这穿着跟没毕业的小孩儿似的。”
“我们一块儿逛园子去,又不是参加宴会,不用太正式了。”成君彦自己挺满意的,“这不挺好的么,显得我这人随和。”
“你就够随和的了,还用显。”老妈抬手给他整理了下头发,“挡眼睛了有点儿,给你剪了。”说着就要去找剪刀。
成君彦赶紧拨了拨碎发,“不挡了不挡了,走了啊妈。”跟在院子里剪树枝的老头也一挥手:“走了啊姥爷!”
阳光下,他的背影雀跃出去,当真像十七岁刚放暑假那会儿没心没肺的样子,老妈失笑:“这孩子。”
跟周钰约的是九点半,成君彦先到了,在门口等着他们,无聊地插着兜发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周钰喊他。
他笑着应了一声,发现来的除了周钰,还有两个人,穿一黑一白,站在她身后,黑白双煞似的。
他迎上去,周钰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你家……”
她止住话头,摇摇头,说:“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叔叔。”然后不大情愿地介绍另一个,“这我哥。”
成君彦赶紧很乖地跟着喊:“叔叔。”
待看向那个黑衣服黑帽子的人时,他顿住了,下意识地错开眼神,看了一眼旁边,又转回来,有一瞬间的走神。左边嘴角很费劲似地抬起,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哥。”
太像了。长得也太像了。他垂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周清颐很热情,人很随和,周敬霄就寡言很多,人比较冷淡。成君彦跟着溜达了没几分钟,就把两人的脾性摸个差不多。
今天人很少,那几棵百年大柳树长出鲜郁的芽叶,被风一吹,像一副一副的翠玉珠帘,人远远看着就像能听到珠串碰出的清脆声响似的。
园子里盛名的各式海棠映着晴朗的天空和碧蓝的湖水,景色十分怡人。
周钰和她叔叔去另条路看别人钓鱼,成君彦沉默了一会儿,见到一处椅子,提议道:“哥,坐会儿?”
周敬霄没说话,但是坐下来,摘掉了帽子。成君彦坐在他旁边,两人中间隔着不窄的空挡。
“今天天气真好。”成君彦仰起脸,闻着吹过来的湖水的味道,没话找话地聊了几句,周敬霄简短地回应着,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们的头顶是几棵西府海棠,成君彦头枕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花枝在空中摇曳,静静感受着初春温暖干燥的太阳光。
一阵风吹过,周敬霄上方的树枝晃了晃,一朵花从枝头掉了下来,带着绿的叶子。
落下的速度不算慢,成君彦伸手过去,收拢手掌的瞬间,周敬霄抬起头来。
他的手碰到了周敬霄的耳环,但没有注意,心情很不错地摊开手,“接住了。”
掌心是一朵开得尚好的海棠花。他正要收回去,周敬霄抬手捏走了那朵花,两人并没有碰到,成君彦却觉得手心有些痒。
“花开得挺好。”他没话找话。
周敬霄掂了掂那花,“嗯。”
成君彦总是不自觉地去看他的脸,侧脸看起来更像了,世界上还真有两个人可以长得这么像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周敬霄抬起头,成君彦立马转开视线,手在膝盖上搓搓,“要不,咱们往前边转转?”
周敬霄说好,两人并排走着,成君彦有意慢了半步,去看周敬霄的脖子。那里的皮肤干净、光洁,没有疤。
他自嘲地想,自己这是想哪儿去了,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他们停在湖边,圆形的湖水像一块镶嵌的宝蓝玉石,一层层的波澜随风推动着。
成君彦两条胳膊搭在栏杆上向下看,说:“我老家有条大运河,春天也是这么好看。”
周敬霄:“是吗?”
“嗯。”成君彦语气有些惆怅,“好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变。”
成君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好在周钰他们过来了,她说:“走吧,累了,也饿了,咱吃饭去。”
他们去了园子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店面并不豪华,面积也很小,但是味道非常好,周钰上学的时候经常来吃。
几人落座,周钰坐下之后,周清颐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成君彦坐在他们对面,去买水的周敬霄推开帘子进来,看到成君彦对他抬了下手,“哥,这里。”
他顿了顿,走过去。这里的凳子是连体的长木凳,因店面窄,凳子并不太长,周敬霄坐下的时候,两人的衣袖蹭到了,成君彦收了收,对他笑笑:“想吃什么?哥,随便点我请客。”
周钰插嘴:“不用了,你家现在……”被周清颐踢了下,不说了,低头去摆弄餐具,脚底下踢了回去。
“你点。”周敬霄低头涮餐具,把成君彦的顺手也烫了,成君彦和周钰正讨论哪些菜好吃,分心说了声谢谢。
周清颐把自己的餐具推过来,还没推到位就被周敬霄用筷子背抵回去。
一股寺庙里供着的线香味道弥漫开来,周清颐撑着下巴,面上笑眯眯的,信息素味道却愈来愈重,缓缓压迫着周敬霄的后颈。
周敬霄放在桌上的手青筋凸显,他收回去放在膝盖上,极力忍耐着,不能在这里释放信息素。但是周清颐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他起身要走。手上却有温热的触感,成君彦把手搭在了上面,另一只手还在翻着菜单,这只是他无意识的举动。
线香的味道褪去,空气中只有荷花的香气。周敬霄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散了出来,但当成君彦的手放在他手上的时候,疼痛就会减轻。
整顿饭,成君彦都无意地靠近着他,如果吃饭的时候有一只手是闲着的,他都会轻轻搭在周敬霄的手上。膝盖也会靠过来,抵着周敬霄的。
这都是信息素带来的影响,他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周敬霄。
周清颐一副深藏功与名的神色,周钰则是吃两口就瞥一眼他们,怪怪的,眼神在周敬霄和成君彦之间巡梭,想不明白。
一顿饭的功夫,那点信息素散了个干净,成君彦和周敬霄也恢复了正常距离。
吃完饭,周钰要回周家,这是今天活动结束的意思,成君彦顺势说:“我妈说下午去花鸟市场,我得陪她去。”
“你妈妈不是……”周钰睁大了眼睛,被周清颐勾着脖子拽走了。他对成君彦和周敬霄抬抬手,“回见。”
成君彦有些莫名,“她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周敬霄看着他们的背影,率先转身去停车的地方:“我送你回去。”
成君彦坐在副驾,时不时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周敬霄也没有让他冷场。
“我家就我一个,从小就是我爸我妈我姥爷的重点关注对象。”成君彦的声音总是十足的少年气,“我特别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能一块儿玩,一块儿挨骂。”
“不像我,要是有点坏事儿,那全都得是我干的。”他看着窗外,随口问周敬霄:“哥,你家兄弟几个?”
周敬霄没有马上回答,就在成君彦以为他不会回答要揭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回答道:“有妹妹。”
成君彦看向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只有周钰一个妹妹吗?”
“不是。”周敬霄没有看他,过了很久才垂着眼睛说:“还有一个,小时候丢了,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找到了。”他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长头发,个子很高,不爱笑,不会说话。”
“脖子上有一块疤。”
成君彦屏住了呼吸,颤抖着问:“她和你……长得像吗?”
“像。”周敬霄很平静,“成君彦,你想见她吗?”
成君彦确实要和周家联姻了,但是对象不是周钰,是周家的另一个女儿。
“小成,又来看你奶奶啦。”疗养院的护士笑着说,“你奶奶最近状态很不错。”
“真的吗。”成君彦买了些东西给她们分了,“辛苦姐姐们。”
“客气什么呀。”他嘴甜,人长得也帅,大家都喜欢他,“你奶奶这会儿在后院晒太阳呢,赶紧去看看去。”
“好嘞。”成君彦步伐轻快,三步作两步地下了楼梯,老远看到老太太坐在花园台子上,跑过去:“奶奶!”
“哟,大成子。”严鸿知老了很多,头发花白得不成样子,笑呵呵地看着孙子:“你又放暑假啦?”
“放了。”成君彦挨着奶奶坐,看她:“您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有!”老太太邀功一般,“我吃得可多了,你爷爷现在做饭不如以前好吃了,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怎么回事儿。”
“是吗?”成君彦顺着她的话说,“我得说说我爷爷,怎么能不给我奶奶做好吃点儿。”
老太太又拍拍他的手,“都做一辈子了,也就那样儿,甭说他了。”
成君彦就乐,“爷爷只能你说是吧。”
“那可不。”奶奶一撩头发,“你们谁也不能说他。”
“行。”成君彦坐直了,“奶奶,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老太太让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你考上大学了?”
“大学当然考上了。”成君彦蹲下去,握住奶奶的手,靠着她的膝盖,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才高三毕业,就结婚。”奶奶惊讶:“大学都没上呢,这么早么!”
“哎呀奶奶。”成君彦晃晃她的手,“不早了,我喜欢她好久了。”
“这人您认识。”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猜猜。”
“哟。”老太太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我认识……你学校的?你学校的我都不认识啊。”
“咱们村的?”
“不是,别的村的。”成君彦提示她,“算命的。”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算命的杨老太太,她孙女小树雪啊!”
“嘿嘿。”成君彦笑,太阳底下笑容明亮得晃眼,“对。”
三楼,疗养院的负责人和周敬霄正站在窗前,看外面说话的爷孙俩。
他介绍起老太太的情况:“三年前送过来的,老伴儿死了受了刺激,晕倒了,醒来人就迷糊了。”
“总觉得自己还活在八六年,孙子高中毕业,老头也还健在。”
“她孙子挺孝顺的,来得很勤,也配合着她,每次来都说自己刚放暑假,该去上大学了。”
那负责人说着说着感慨起来:“要不说人啊,其实很脆弱,一下子受太大的刺激,潜意识里就把自己给保护起来,有时候不是不清醒,是不愿意清醒。”
……
“你上学的行李收了吗?”奶奶问他,“我做的辣椒酱装上了吗?”
“装上了,装了三瓶呢。”成君彦头靠在奶奶肩膀,老太太又矮小了许多,“等我到了学校,我就找个地儿摆摊去。”
“臭小子。”奶奶打他后背,慈爱地捏捏孙子的耳朵,“君君啊,两个人过一辈子,有时候也不全是高兴,也会不高兴。但是两个人得磨合,互相体谅。”
“小树雪挺好的一姑娘,你们又是互相喜欢着。”奶奶叹口气,“我还是觉得你太小了,再过两年,成熟了再结婚多好。”
“奶奶你说这话。”成君彦不服气,“你结婚比我还早呢。”
老太太笑起来,拍拍孙子的头,“也是,都长这么高了,奶奶总觉着,你还是小孩儿呢。”
成君彦蹭蹭她的手,“奶奶,我会幸福的吧。”
严鸿知点头,“会的,我孙子肯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
最初察觉到成君彦不对劲的是周清颐。
那天在周家,成君彦和周钰告别,说他的家里人还在等他。周清颐奇怪:“我听说他姥爷前一阵就被带走调查了,他昨晚上喝个烂醉就是想为这事儿通通关系。”
“只不过这事儿被按下来了,没几个人知道,他妈妈”周清颐想了想,“不是在医院躺着吗,你刚回国你不知道,那会儿天还没变,报纸上写成将军爱女惨遭意外,植物人……”
话还没有说完,周敬霄已经下山了。
他开车跟在后面,看到成君彦面色如常地下了车,对送他回来的人笑着说谢谢。
他家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混乱,调查的人还带走了姥爷相关的书信和文件,很多东西都被翻乱了,连海棠花都折断了许多枝叶。
周敬霄看他走到门口停住,定定地看地上的什么东西,随后弯腰捡了起来,是一串风铃。
深浓夜色里,从黑暗的洞开的成家大门望进去,里面一片狼藉,穿着白衬衫的瘦削青年是唯一的一点色彩。
风吹得银铃铛清脆地响,也把成君彦带进了一场无声的梦。
成君彦走进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最终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他闭着眼睛抱着膝盖,周敬霄进去他都没有反应。
周敬霄坐在他的旁边,释放出了一点信息素安抚,听着成君彦的呼吸渐渐平缓,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腿上,睡着了。
妈妈还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吃饭,姥爷在屋里听戏,担心着成家的未来。他说:“有我呢,有我在这个家不会倒的。”
老妈嘲笑他的酒量差,姥爷说是啊这脾气随我,酒量怎么就不随我呢。
他很不服气,干了一杯,辣得咳嗽,转头怪这个酒不好。
和老妈在院子里看月亮,心中还是充满希望的,如果能和周家顺利联姻,也许一切就会有转机。
看着皎洁的月亮,他又想到了树雪,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候会想,这么喜欢她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二十多岁的时候想,即使没有缘分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人生中没有多少事情能够真的如愿。
朦胧间,闻到了院子里的花香,分不清是海棠还是什么。
小时候下大雨,海棠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五六岁的小君彦在屋子里干着急,眼看着那些娇嫩的花被风吹雨打,披着床单跑出去抱着树哇哇大叫,被吵醒的老妈揍一顿。,刻着“天注定”三个字,这下它真的有名字了。
“别的东西都还给你了。”他看着掌心的玉龟,“我只有这个。”
“天注定不是不吉利。”他说:“我当时说的是气话。”
成君彦跟哑巴似的,周敬霄靠着桌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捏捏他的手指,“成君彦,再给一次机会吧。”
看着碎了又修好的玉龟,今天在澡堂,他想到了和周敬霄的初遇,甚至恍然间还闻到了那时的花香,波光粼粼的水面,青翠的草尖上跳跃着蚂蚱,一切都历历在目。
但即使记忆不断地故地重游,也再难以回到当年光景。
他抽出自己的手,“我想想。”
时间转眼到了秋天,周敬霄学着逐渐参与周家事宜,重新开始上学,搬离了七号院,不再每天守着成君彦。
今天,周家山上举行宴会,周清颐要他参加,但对外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来攀谈的人寥寥无几。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后颈在刚才就开始疼。算一算,竟然已经快两周没有见成君彦。
出乎他意料的是,腺体对成君彦竟然产生了类似戒断反应,之前在一起待久了,一切正常,现在猛地一离开,腺体却远无法恢复到之前没有见到成君彦的时候。
而且,之前在夜总会信息素失控时他就发现了,腺体的相互吸引还带来了一些其他的反应。
周清颐离老远就闻到周敬霄的信息素味道,愈走近,愈浓郁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顶着晃动的气流走过去。
周敬霄闭着眼睛,倚着柔软华贵的沙发,头发散在肩头,水晶灯照耀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不舒服?”周清颐问。
周敬霄疼得咳嗽起来,秀丽的眉毛蹙起,简短地答:“很疼。”
“你先上去休息一下。”周清颐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周敬霄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周清颐便离开了。
……
那边成君彦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起因是他下班的时候遇到了卖赝品古董的,有个外地人被那倒爷骗得一愣一愣的,眼看着就要掏钱了,成君彦溜达过去,把钱包掉了,捡起来的时候跟那人小声说假的,别买。
外地人没买,成君彦没走多远就被一伙人头上套着麻袋堵在荒废的胡同里,这群人都是亡命徒,棍子照着他脑袋砸,人又多,成君彦完全占了下风。
两人擒住成君彦的手把他踩在地上,一计重重的拳头打得他耳鸣,他晃晃头,血顺着发根流下来。
为首的是个眼镜男人,掏出把弹簧刀,蹭着他的脸教训道:“这次知道知道,以后在外面,别乱说话,别断别人财路。”
“你们住手我报警了!”一道文弱的声音响起,他们同时看过去,只见刚才的外地小老板,一手拎着块砖头,给自己壮胆。
几人都笑了,眼镜走过去,“老板,刚才这小子捣乱,咱没谈拢,不然咱们再聊聊?”
那人后退两步,“谁跟你们聊!你们赶紧走,我已经报警了。”
他这么说,他们却笑得更欢了,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报警好啊。”说着他猛地抬腿踢小老板的肚子,手困住他让他无处可逃,又重重顶向他的胃。
正当他的血液上头,因暴力而兴奋至极的时候,一把刀从身后飞了过来,他一回头,刀尖直抵他的眉心。
他躲闪不及,刀破风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眉心中间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而剧烈酸麻起来,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刀却在距离皮肉毫米之外停住了。
成君彦手肘一震,带着长链子的蝴蝶刀又回到他手中,眼镜面上镇定,额头上早已渗出冷汗。
外面隐约传来警车的声音,眼镜对着其余人挥挥手,几人冲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隐藏在夜色中。
成君彦向后靠着墙滑下去,衣领被血弄脏,看向旁边的人,苍白地笑了笑,“你不累啊?”
那人没反应过来,成君彦手肘撑着膝盖低下头去,喘了口气,把小老板手里的砖头卸了,抬手往墙边一扔。
小老板捏得太紧,手指都有些变形,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成君彦抬头,“你肚子疼不疼?”
“还好。”小老板摁了摁自己的肚子,感觉没有大碍。
有滴血从成君彦眉毛滑下来,他眯起一只眼睛:“你在哪住?”
小老板说了一个招待所的名字,成君彦想了想,“不远,和我顺路。”
“你的头还在流血。”小老板很担忧,两人走出胡同口,成君彦问:“你真的报警了?”
小老板摇摇头:“没有。分开之后,我想回去找你,转了几圈,听见里面有人打架……”
“找我干什么?”成君彦正在看手臂上的一处伤口,转头看向他,小老板被这个眼神中的凌厉一震,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一张我的名片。”
说完从包里掏出张名片,“今天多亏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今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成君彦看着手中的名片,“邱霁月。”
“对。”邱霁月应道,“你叫什么呢?”
“成君彦。”
成君彦还未回答,一辆车自面前停下,周清颐的一头白发很是显眼,今天还用了发胶,周家人五官都是一挂的精致,他看向成君彦身边的男生,“这位是?”
“你好,我是邱霁月。”邱霁月说话字正腔圆,周清颐笑着点头,“你好。”
随即转向成君彦:“君彦,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跟人打架了?”
邱霁月连忙说:“成先生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他从皮包掏出一叠钱,“这是医药费,如果不够……”
成君彦抬手制止了他,问周清颐:“去哪?”
……
“到了。”周清颐停车,“我带你上去。”走了两步,周清颐又返回车上,拿出一个黑色的棒球帽扔给他,成君彦接了,戴上之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显得要比真实年龄小几岁,像个课余时间来宴会玩的高中生。
周家虽在山上,但半山处除了红木楼,还有一座偏西式的白色古典建筑,一共有五层,楼下平日里用来聚会、宴请,楼上是休息的房间,周家人有时也会在这边睡。
周清颐带他上楼,楼下还在觥筹交错,成君彦身穿刚打完架的脏衣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压低了帽檐,问:“来这里干什么?你还没说怎么了。”
“君彦。”周清颐不回答,摁上电梯按钮,笑意盈盈地对他说:“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听到这话,成君彦背稍弯,向后靠着电梯壁,笑起来有些孩子气:“怎么突然说这么老土的话?”
他摇摇头,想说不信,突然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天注定,改口道:“原来信过吧。”
电梯到了,周清颐目视前方,带着成君彦穿过铺着丝绒地毯的走廊,向最尽头的房间走去。
他说:“如果,有些事情只能你做,别的人都不能做,你会做吗?”
成君彦不懂,“什么事?”
房间到了,周清颐笑一笑,“秘密。”拍拍他的肩,“进去吧,周敬霄在里面。”
问他什么都不说,成君彦有些莫名,打开房间门,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没有开灯,比走廊要热,他走进去,喊:“周敬霄。”
但没有人回应他,房间里是空的。
但是怎么会这么香,他吸吸鼻子,站了一会儿,准备出去找周清颐,浴室突然传来一声响,他过去敲了敲门,“你在里面?”
还是没人回答他,他感到奇怪,这里的香味更浓了,简直像踩在花蜜里,他一靠,门就开了,没锁。
“周敬霄?”成君彦把帽檐向上推推,浴室很大,里面漆黑一片,他抬高声音,“你怎么不说话?”
黑暗中有稍重的呼吸声,他循声走过去,语气严厉了些,“说话。”
忽然,伴随着一阵水声,成君彦被人大力拽倒,整个人栽到浴缸中,扑通一声,里面还有一个人,发尾顺着水波漂浮着,枕着浴缸的边缘,成君彦的手打到他的喉结,发出一声闷哼。
“疼么?”成君彦在一片黑里变成瞎子,摸索着抚到他的脸,“打哪儿了?”
周敬霄捏住了他的手,力气很大,成君彦衣服全都湿透了,帽子也早不知掉哪里去,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想抽回手没抽动,“你洗澡呢?我出去等你。”
“成君彦。”周敬霄终于说话了,成君彦靠近些,“你声音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哑了?”
“是不是发烧了?”他跪在周敬霄腿侧,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是有点烫,你赶紧起来,别泡了,水还这么凉。”
“成君彦。”周敬霄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松开他的手,十分缓慢地坐直了些,手臂搭在浴缸边缘,声音沙哑,“你帮我拿个东西。”
“拿什么?”成君彦从水里爬起来,抬起吸满水的裤子踏出去,“药啊?“
在他要走的时候,周敬霄很快地又抓住了他的手,成君彦有些无奈:“放开啊,你不放开我怎么拿。”
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松开,末了还勾了一下。成君彦的眼睛此时已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一点,周敬霄头趴在浴缸边上,头发不停滴水,脸美艳得不可方物,活脱脱像个人鱼妖精。
“在床边的抽屉里,帮我拿过来。”他拍了拍成君彦的小腿,“快点。”
成君彦哦了一声,先找到浴室的灯,啪的一声摁亮了,回头看,周敬霄拿手背挡着眼,他微微一笑,出去帮他拿东西。
扭开床头的台灯,桌上放着玻璃水杯还有一些书,看样子这就是周敬霄平时住的房间。
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借着灯光他大致晃了一眼,整体是金属材质的,由一些小指宽的皮质带子交错连接,像个面罩,但是又有空隙,不是完全封闭的,两侧还有长长的银链,叮了当啷的,看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
“这什么啊?”他拿过去,周敬霄还在那趴着,见他进来,抬起头。
成君彦这下看清了他的脸,“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很不舒服吗?你嘴怎么流血了?”
他蹲下身,看清了是怎么回事儿,有些急,“你咬嘴里的肉干嘛啊?”说着要去掰他的下巴,让他别咬了。
周敬霄用脸蹭蹭他的手,很痛苦地慢慢深呼吸,“帮我戴上。”
“什么?”成君彦愣住,“哦,这玩意儿是戴的啊。”
他摆弄起来,“戴这个干嘛啊?怎么戴?”
拿到周敬霄脸前比划,琢磨了一下知道怎么戴了,周敬霄很迟缓地配合他固定,他探身看着脑后的几个暗扣,问:“这怎么系住的?看着像几个锁,关上还能打开吗?”
“能。”周敬霄的下半张脸被挡住,头发下面还在滴水,耳后垂下两条细细的银链,链上的荷花坠子像两颗耳坠,晃起来会碰到链子,轻轻地响。
他湿润的睫毛微颤,抬着眼睛认真地看成君彦的脸,声音比刚才还要哑:“锁上。”
成君彦鼓捣了一会儿,叮的几声响,所有的暗扣终于都被一一锁定。
在周敬霄短短二十余年人生里,有太多个身份、说不上幸福的童年、太短暂的母子亲情和需要时刻伪装的青春时期。
什么都匆匆,匆匆相遇、匆匆经历,再匆匆别离。
在小的时候也流过了很多眼泪,在妈妈、奶奶去世的时候,也真的质问过,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谁都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有一片茂盛的荷花,还有水量丰沛的池塘。
不在世界任何一处地方,在他的心里。
当他累了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可以去到里面,那里永远充满阳光,花瓣上闪亮着晶莹的水珠,清澈的池水一眼就能望到底。休息片刻,再睁开眼睛就一点也不疲惫了。
失去一半腺体之后,他就没有池塘了,只有孤零零的残缺败荷。
再后来,在成君彦奶奶家看到了成牧山,知道了自己另一半腺体的归属之后,他倒没有太大的怨恨,心是麻木的,只是,他应该去愤怒一下才是正常的人的反应吧。
于是他拙劣地、磕磕绊绊地对着成君彦说出了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那个晚上,他也没有睡,在想,不然还是开门告诉他,我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只是我应该愤怒一下、怨恨一下。
不然,我妈妈肯定会不高兴,她那样辛苦地把我救了出来,肯定要说笑笑你不要轻易地原谅他们。
还有,也想告诉他,我不想穿那条裙子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个玉龟,能不能换个别的,我真的不想长命百岁,我想做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应该怎么做。
成君彦疯了的那天,回到自己家,他陪他坐了一个晚上,听着他呢喃着姥爷姥爷,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姥爷,不就是我的仇人么。
于是他报复性地收回一点信息素,可是他的信息素却像爱到别人家玩的小孩一样,头也不回地钻到成君彦身体里,沉沉浮浮地陪他做梦。
周清颐说,信息素也是你心情的一种代表。周敬霄觉得不对,他是个例外,他的半截腺体在人家那呢,能不追着他跑么。
心情什么的,一点都不准。
结婚那天晚上,他又一次拙劣地放了狠话,成君彦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成君彦,和那些丝丝缕缕追逐着争先恐后跟上去的信息素。
是因为他腺体受损,不能控制,才会这样的。
他走在后面,远远跟着。周家的山,晚上难走些,成君彦腿又走不利索,磕绊了好几回。
周敬霄在后面插着口袋,稳如泰山,如果周清颐在场,一定拍着大腿哈哈笑,外甥,要不要看看您那小心翼翼的信息素啊。
那仿佛被遗弃掉的孩子一样、只敢蹭着成君彦的衣角、甚至不敢靠近怕被发现的荷花香气,从周敬霄的后颈散发出去。
绕过春生的杂草,盘旋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氤氲在北方干燥的月夜里,最终汇向成君彦的后颈。
别人祈求月老给牵上一条命中注定的红线,而他们之间,是千丝和万缕。
浴室里水声阵阵,四处充盈着花香,进入那湿润柔软的身体里,周敬霄又想到了他的池塘。
搭在浴缸边缘的两条腿正随着他的抽插而晃动,清澈的水中,狰狞的阴茎将那么小的穴口撑得严丝合缝,每动一下,成君彦的眉头就会皱上一分。
穴口内外都是水,分不清哪些是他流出来的。
不知道是腺体的缘故,还是成君彦天生就适合做容器,他的肉穴里又紧又软,无论是龟头还是阴茎最粗的底部,他都能紧致地包裹住,每一次都像初次。
周敬霄这次倒是不想他失去意识,但是信息素实在太浓了,成君彦只会在被顶到最里面的时候哼一声,头仰起来,急促地喘息几下,又很快被肏得失去意识。
那处可怜的地方已经被搓磨得嫣红,周敬霄腹部绷紧,握住成君彦的腰部,一点点地抽出来,抽出半截再顶回去,这样来回几次,成君彦就变得非常敏感,阴茎只是和肉壁摩擦,就大腿痉挛,抖着高潮了。
这次的高潮格外漫长,周敬霄抽出阴茎,看着那个肉口自己张合个不停,又塞了龟头进去,成君彦推他的腹部,“别……别进来了……”
可是被抓住了手,更方便进入,周敬霄拉着他的两只手把他拉向自己,刚刚停歇的水声又疯狂响动起来,阴茎上面凸起的青筋一点点剐蹭着敏感柔软的甬道,成君彦仰着脖子向后,手被人拉着逃离不开,大腿张开搭在浴缸边缘,整个人完全敞开着,从上到下都表现出邀请人进入的样子。
“太……太快了……”他的声音被撞得颠簸,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周敬霄在撞了几十个来回之后,一个深顶,大发善心地松开他,成君彦头歪在浴缸边上,肚子拱起来又落下,胯部带着臀部小幅度地上下抽搐,但顾不得还在高潮,收起发麻的双腿,向浴缸外爬去。
周敬霄赤裸着身体,湿透的发尾向下滴水,被口笼遮着半张脸,那双形状极其优美的眼睛看着那不断翕合的小口,它的主人还以为自己能够逃掉。
成君彦艰难地跪起身体,没爬两步腰就被人握住,尺寸恐怖的阴茎向上翘着,蹭着他敏感脆弱的穴口。
就只是蹭,龟头从会阴向上蹭着臀缝,来回反复,成君彦还抱着侥幸心理,继续缓慢地向外爬,但那阴茎始终在他身后。
“爬快一点。”被口笼遮的声音有些模糊,他抬手扇了成君彦的臀瓣一巴掌,没用太大力气,但很快,那上面就浮现起红色的掌印。
成君彦被打得一滞,感受到那手掌又摸上去,周敬霄按住那处,把他的腰按塌下去,让臀部翘起来,将两瓣臀向外推开,露出里面那个小口,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将昂扬着的阴茎一点点没入。
感受到又要被进入的成君彦加快速度向外爬,可是没有用,他只能爬一小段,就被拖回去。
那折磨人的东西已经完全进去了,成君彦一边爬一边被肏,肉体拍打声很响亮,到最后只能被鸡巴顶得向前耸,手却撑不住了,他向下栽去,被一把捞住。
他整个人被捞起来,跪在浴缸里面,周敬霄握住他的肩让他上身直立,两个人紧紧贴着,成君彦被撞得跪都跪不住,一张嘴那些呻吟都被撞得七零八碎。
后来成君彦再也跪不住,向前趴去,周敬霄放开他,他便伏在浴缸边上,身体里的东西却又涨大一圈,要两手紧紧抓住边缘才不至于被撞出去,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手背上,肩膀轻轻地抖动。
周敬霄握住他的腰,没有停下抽插的动作,腺体驱使着他不停地索取,要把成君彦身体肏得不能使用才行。
成君彦压抑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溢出,周敬霄手臂上青筋凸显,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才终于俯下身体,耳边的银链落在成君彦的后背上,有些凉,他摸摸成君彦的脸,没有离开他的身体,放轻柔些语气:“哭了?“
可是他的手指本来是要擦掉成君彦的眼泪,却不自觉落到了他的后颈。
他轻轻抚摸着,脑子里想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池塘,他想要回到那片乐园,想要……想要自己的腺体。
他猛烈地撞击着那狭小的甬道,肉穴四周是快速抽插泛起的白沫,那一点嫣红的入口吞着粗大数倍的阴茎,成君彦被挤到浴缸的角落里,惨叫个不停。
周敬霄一时看不清他的身影,脑中一片空白,此刻摒弃掉视力听力,完全依靠本能去动作,他想要靠近、吞噬,有什么东西想要合二为一。
“啊——”一声惨叫叫醒了他,他回过神,发现口笼不知何时被他撕烂了,他正咬在成君彦的后颈,周敬霄怔忡地松开牙齿,那里已经有一圈带着血痕的伤口。
他们的身体还在契合着,成君彦在高潮来临之前有短暂的昏迷,他的身体向水中沉下去,肉穴还在紧紧吸裹着阴茎,周敬霄在他的身上,也跟着沉下去。
两人浸没在水中,周敬霄抱着他,射在他的身体里,感觉阳光重新照回在他的身上,水轻柔地摇晃着,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荷花香,他闭上眼睛,变成了小时候,又回到了他的池塘里。
成君彦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周敬霄睁开眼,托起他的上身,他软绵绵地伏在自己的肩上,没有声息。
周敬霄摸着他后颈的伤口,低头亲了亲成君彦的额头。手伸进红肿的穴口,顺着水清理里面的精液。里面还是那么柔软能吸,亲昵地吮吸着手指。
他碰到里面的凸起,成君彦立刻躬起身体,紧紧缠着他,反应很激烈,在他肩头小幅度地摇头,没意识都在可怜地拒绝着。
周敬霄便离开那处,只是把精液带出,随后抱他起来,用浴巾裹着,踩了一路湿,放到了床上。
大概给他擦了擦,盖上被子,然后自己去浴室里找了件浴袍穿上。
房间里还是昏暗的,他坐下,从被子里找到成君彦的手,却又不握,只是松松地搭着,信息素已经被成君彦吸收得差不多,房间里只剩淡淡的清香。
他在成君彦身旁侧躺下,手臂穿过他颈后,把他环在怀里,两人一起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周敬霄没有睡太久,听到门外有声音,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成君彦,轻轻抽出手臂,打开门出去。
房门外立着白头发的人影,周清颐笑:“怎么样,我给你带来的灵丹妙药,药到病除,不疼了吧。”
周敬霄把手中烂了的口笼给他看,“不管用。”
“你用手弄烂的?”周清颐惊讶,“徒手啊?”
周敬霄瞥他夸张的神色,“别演了,你也能。”他们的力气本来就比常人大,这种程度不算什么。
“你咬他了?”周清颐晃着那上面的长链子问。
“不是我想咬,是腺体。”周敬霄眉头一直也没松开,突然站直了,凝神听了一会儿,“不说了。”
周清颐了然,里面醒了。
门推开,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痛得吸气,咳嗽了两声,想要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
周敬霄过去,成君彦伸出一只手在外面,他握住了,成君彦松松回握,嗓子完全是哑的,“疼。”
周敬霄上床,搂着他,揉捏他的腰,成君彦动不了,只能干喘气儿,任人摆弄。
周敬霄:“饿不饿?”
“不饿。”成君彦转过身和他对视,“你又没经过我同意就……”
周敬霄帮他揉腰的动作没停,俯身亲亲他的嘴,“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嘴唇相碰,有很轻很暧昧的水声,成君彦钻到被子里,只露出眼睛,有些难以启齿,声音很闷:“周敬霄,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什么病?”周敬霄的手停顿,又接着揉起来,“怎么了?”
成君彦抬起酸软的胳膊遮住眼,有些难以启齿,“就是……那方面……”他咬咬牙,一口气说了出来,“就是那方面需求特别大。”
耳边一声轻笑,周敬霄停下动作,问他:“哪方面。”
“我说真的。”成君彦还是遮住眼,“你不行就去看看医生,别不好意思……”
“成君彦,你想好了吗?”周敬霄突然打断他。
成君彦一时噤了声,周敬霄又说:“你慢慢想。”
“你是什么时候这样的?”成君彦问,他回想起来,每次和周敬霄做完,身体都像被拆了一个遍,而且每次都会被做晕过去,人都不清醒。
他心想这可能真的是一种病,突然,他想到周清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喃喃地重复:“有的事,是别人都不能做……只有我能做的……”
他转动眼珠,去看周敬霄,该不会……
“你和别人这样过吗?”他问,心里说不出是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周敬霄回答,“没有,只和你。”他模仿着成君彦的语调:“这样过。”
“为什么?”成君彦侧身,和他面对着。
这次周敬霄没有马上开口,他的手伸过去摸成君彦的后颈,还能摸到伤口的凸起。
他想,或许是太想要回到自己的池塘,或许是两半腺体的吸引力太大,或许是成君彦当年把天注定送给他的时候眼神太真挚,是他拿着石头跳进他画的牢笼里,真的令人心动。
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吹拂过大运河的风带着草香和阳光的味道,是对于周敬霄来说,眼前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少年爱人。
他凑近了,和成君彦额头相碰,两人互通了一丁点的温度。
“你还记得么,我们的暗号。”他说,摩挲着成君彦的脸,拇指轻轻划过他眼睛下方。
成君彦看着他,轻声开口,“记得。”
“嗯。”周敬霄视线向下,偏头亲他,只是点到为止地亲了两下。
四目相对,周敬霄退开些距离,问他:“你呢?”
成君彦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捏了捏,“我还没有想好。”
听到这个回答,周敬霄垂下眼睛,这答案在意料之中。
正当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嘴唇却被轻轻地碰了下,成君彦小狗一样拱过来,紧紧闭着眼睛,又亲了他一下。
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黑暗中耳朵尖是红的,他很快地说:“但是我可以慢慢想。”
年少时喜欢的人,今后也会一直喜欢。很难说清喜欢的是人还是十七岁,但是你要在我的身边。
他们拥抱着接吻,一起回到了那年夏天,回到岸边,长辫子的姑娘旁边是个不停说话的男生,他声音清脆,充满少年意气:“两下就是,喜欢、我愿意、接受”
河岸边,时时刻刻在生长的不止草和树、花鸟和飞虫,还有一日一日秘密发芽的少年情愫。
永远安静的姑娘对着他敲了一下,不要、不同意、不喜欢。
少年背对她站起来,说着玩笑话缓解失落,她手中的两块石头却又轻轻碰在一起,那么小的幅度,只能抖落几颗微不可查的尘土。
他没有听见,但有些东西震耳欲聋。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透过窗帘缝隙的一点朦胧光亮。
“几点了?”成君彦问。
周敬霄眼睛闭着:“五点。”顿了顿,“三十。”
“你怎么知道?你都没睁眼。”成君彦平躺着,右手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弹空气,弹的是小时候学过一阵子的蓝色多瑙河。
不知为何,感觉空气变得有厚度有实感,弹下去的瞬间有一种弹到透明晶体的触感,滑滑凉凉,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周敬霄抓住他的手指,“猜的。”
成君彦就改在他的手心弹,指尖轻轻敲击掌心,不信,“真的假的?”
他抬手摸床头桌,摸到了闹钟,费了很大力气看清上面的指针,五点三十二。
“好准!”成君彦语气雀跃,翻了个身,问他:“怎么猜的?”
周敬霄依旧闭着眼,嘴角隐秘地翘了翘。
他侧趴着,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发尾落在锁骨处,睫毛浓长得像黑羽扇,是标致的美人脸,人却是清清冷冷的,成君彦想到刚才上山偶然看到的山泉水,清澈见底,摸起来很凉。
聒噪的人突然安静,周敬霄睁开眼睛,看成君彦好好的,只是怔愣在那,眼睛睁得圆,他又把眼闭上,“发什么呆。”
成君彦眼珠动动,手悄悄按上自己的心口。
又躺了会儿,成君彦该走了。
他衣服都湿了,周敬霄让他在衣柜里拿几件穿,最终他穿了周敬霄的一身运动服。黑色的,衬得他身体修长,人像把笔直锋利的黑金薄剑。
周敬霄坐在床上看他换衣服,等他穿好后,招招手。
成君彦走过去,周敬霄先握了下他的手,顺着向上,挽起对他来说有些长的袖子。
“一会儿我送你。”他边挽边说,耳边的头发被轻轻碰了碰,他停顿下来,成君彦正在摸他的头发,动作那么轻,像在抚摸鸟类幼崽的绒毛。
两边袖子都挽好了,他放了手,成君彦的手也收回去,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周敬霄还有事,成君彦自己坐电梯先下去。
电梯下了一层停住,他把帽檐压得更低,靠在角落,进来几个男人,他看着自己的鞋,他们说话没有顾忌,谈话中心正巧是自己。
他们在说那晚在荷苑的事儿,杨傲身边的人在跟没到场的人说成君彦怎么在桌子底下当狗,那人是有名的嘴碎,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你们是没见着,他原先多傲啊,从来不带看旁边人一眼的,在地上爬,狗一样……”
杨傲倒没有参与他们,他瞥向电梯角落,那人一身黑色,是价格不菲的品牌,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是身形像,现在的成君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电梯打开,西装革履的几人率先出去,电梯门合上,复又打开,成君彦才从里面走出来。
周敬霄在一楼等他,站在门廊前看什么,成君彦走过去,见地上开着一丛丛蒲公英。
一团一团,被风吹散了,是一场从下向上飘的雪。
“成君彦。”周敬霄随手摘下一朵蒲公英,“给你看个……”他顿了顿,学着十七岁成君彦会说的话,“武功绝学。”
“嗯?”成君彦不解,但周敬霄难得开个玩笑,还是接了过去,周敬霄握着他的肩膀让他对着正前方。
周敬霄一本正经地说:“你讨厌谁,就念他的名字,然后用力吹。”他抬抬成君彦的帽檐,让他的眼睛露出来,“试试?”
成君彦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说着玩,但还是配合了,正前方就是走远的杨傲一行人,他拿蒲公英瞄准他们,用力吹了一口气。
杨傲他们正在谈论近期新批下的一块地皮,突然就感觉一股劲风呼啸而来,常人根本无法抵抗,扑通几声响,几个人接二连三地跌进旁边的喷泉水池。
成君彦难得地低声骂了句脏,看着狼狈落水的几个人,嘴角扬上去,“丫真的假的……”他转头去看周敬霄,整个人从低沉一下子变得愉悦,眼睛都亮了,“怎么做到的?”
周敬霄不回答,往前走,“都说了是武功绝学。”
成君彦追上去,“你快告诉我……”
喷泉中央的天使石像在阳光下微笑,腾空而起的水柱折射出彩虹色彩,周清颐在楼上看着这一切直摇头。
他们一起下山,今天天气很好,有一段路窄,周敬霄走在前面,两边是茂盛的草木,还有丛生的黄刺玫,成君彦走在后面,又想起奶奶村子里的水渠和芦苇。
那时候,他也这么送树雪回家,两道人影重合又分开,成君彦快走两步,走到周敬霄的身边。
成君彦先去疗养院看了奶奶和妈妈,然后和周敬霄一起回到七号院。
院子里,龙新棠正在水缸旁边啃甜瓜。
“龙!”今天成君彦有些兴奋,“你送我的蝴蝶刀太好用了。”
“你和人打架了?”龙新棠啃的速度慢下来,“谁啊?需要找回去吗?”
成君彦走过去,对他展示自己的改良版,手一松,蝴蝶刀挂在他掌心,银链子在月光下发光,“我平时都扎不准,今天准头特好,把那人吓得。”
他刚被周敬霄抓着去包扎了伤口,很小的一道口子,依他意思撂着不管就行了,但是周敬霄很温和地说不行。
他头发被纱布翘得很呆,在那跟人喋喋不休,周敬霄在他后面,他侃了多久看了多久。
“哥,你下次还可以这样。”龙新棠教他用刀,“这样竖直发力。”
刀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转了一圈,递回给成君彦,又说“但是最好别,弄不准会死人,平时吓唬人足够了。”
“怎么转的。”成君彦模仿着他的样子,差点摔了刀,龙新棠笑:“且练呢,我五岁就玩小刀,不开刃的。”
他们越聊越起劲,周敬霄碰了碰他的手腕,示意他自己先进去,成君彦分神点一下头,一边说话一边余光看到他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今天心情很好啊?一直在笑。”龙新棠问。
“有么?”成君彦摸摸脸,心说真是奇怪,只是想想自己的房间里有人在等,就会不自觉想笑么。
成君彦推开房门,里面的人脱了外套躺在床上,枕着他的花枕巾,闭着眼在休息。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周敬霄却开口了:“我九点走。”
听到这话,成君彦马上去看表,已经八点五十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你那么能聊。”周敬霄睁开眼睛,“就没打断你。”
成君彦坐下,低头看着他身侧的手,“就十分钟。”
“嗯。”周敬霄手向左侧动了动,碰到他的,两人手指挨着。
气氛有点别扭,要说心迹也算表明了,可还是有种生涩的感觉,两人一时都还没有找准相处的方式。
正当成君彦打算打破沉默,说点什么,隔壁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一男一女,女的娇喘,男的低吼,床板有节奏地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周敬霄,清清嗓子,没话找话,“这儿的隔音真是不怎么样。”
周敬霄嗯了声,歪歪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像上好的黑色绸缎,映着脸更加冷艳。
成君彦错开眼神,后颈被手覆盖着,用了力道压下去,他连忙用手肘撑住身体,和周敬霄脸挨得很近,两道呼吸交错。这个姿势一如他们在运河边上第一次相见。
不过,周敬霄的眼神没有树雪那么冷淡。他眨动两下眼睛,开口说道:“成君彦,还剩两分钟。”
听到这句话,成君彦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紧迫感,都没来得及细想,就低头亲上周敬霄的嘴唇。
周敬霄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后颈,成君彦后知后觉,剩两分钟,也没说一定要亲嘴啊……
十月,成君彦跟邱霁月去了南方做生意,周敬霄按部就班在学校上课。
北方的秋天干燥、飞尘,天空淡蓝,太阳时常发白。
周敬霄一出教学楼,被风吹得眯起眼睛。他的头发更长了,用成君彦送的荷花头绳随手一扎,人走在校园里,总是被注目。
“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乐队吗?”蒋心追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很适合我们乐队啊!”
周敬霄抬腕看看手表,对他说:“我不会唱歌。”
“没关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即使已经被拒绝八百次,他也毫不气馁,“我们就在那边天台排练,真的不来吗?”
“你想想,到时候我们去演出,有很多人为你欢呼,喊你的名字,你就不心动吗?”他极力游说:“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别的城市,有很多姑娘……”
“试试呗。”一道男声插入,蒋心下意识应和,“对啊!”
然后转头看向来人,是个穿皮衣的年轻男人,头发上架着墨镜,长相英俊,眉目温和。他没有犹豫,立刻掏出一张乐团自制的简易海报递过去,“请问有兴趣加入我们乐队吗?我们还差一个吉他手……”
“别说,我还真会弹吉他。”成君彦抬手要接,就被周敬霄给截下了,他随手叠了叠,对蒋心说:“谢谢,你再去找找别人吧。”
蒋心被他看着,一时嘴像粘住了,什么也没说出来,“哦……好。”
“你干嘛拒绝得这么干脆。”成君彦搭着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校园生活嘛,就得多姿多彩。”
“你呢?”周敬霄看他,“上学的时候多彩吗?”
“我。”成君彦干笑:“凑合,也没太……彩。”他看着周敬霄安静的目光,有些没底气,最后一个字都没声儿。
周敬霄嗯了声,才说:“怎么来这儿了,不直接回家。”
“霁月开车送我来的,我说顺路,正好你不今天有课,我就来溜达溜达。”他看看四周,“你一会儿还有课吗?跟我一起走?”
“没课。”周敬霄低头摸了摸手表,“不走。”他径直往前走,成君彦追上去,“走那么快干嘛?”
“不快。”周敬霄表情十分平静,“没有开车快。”
“你……”
“君彦!”邱霁月在校门口对他们招手:“去哪啊?我送你们吧!”
周敬霄淡淡瞥了一眼两人身上相似的皮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成君彦看看邱霁月,又看看走远的周敬霄,叹口气,过去对邱霁月知会一声:“你先走吧,我自个儿回就成。”
“有车多方便,上车吧。”邱霁月长着一副不容易被拒绝的讨喜的脸,成君彦笑笑:“不用了。”说着对他摆摆手,小跑着去追人了。
周敬霄好像故意的,步子跨得特别大,成君彦跑着过去,墨镜都跑掉了,弹到周敬霄脚边。
“给我捡起来。”他在后面喊,周敬霄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这厮甚至还越走越快,成君彦助跑两步,跃到他后背上,两人打闹起来,成君彦捏他耳朵:“哥哥跟你说话呢,你装听不见,啊?”
“是不是?”成君彦不让他躲自己,追着看他的脸,捕捉到他脸上一晃而过的笑,“笑,还偷笑。”
“没有。”周敬霄否认。他笑起来犹如雪后初霁,但是笑意总是短暂,成君彦有意逗他多笑,跟十几岁孩子一样和他闹了半天。
眼见着就快哄好了,没眼力劲儿的就来了,邱霁月没走,把车开过来,摁摁喇叭,车窗下一张笑脸:“君彦。”对周敬霄也点头招呼:“君彦朋友。”
“上车吧,我送你们啊。”
成君彦冰雪聪明一人,哪能不知道刚才周敬霄挂脸是怎么回事儿,他走到邱霁月车前,手搭在车上:“邱儿,咱们是下周二上广州么?”
“是啊。”邱霁月点头,还要再说点什么,成君彦就说:“成,那下周我联系你。”接着站直了身体,对他摆摆手:“开车慢点,啊。”
他都这么说了,邱霁月不好再说别的,对他笑笑,“那我先走了,再见,君彦。”
目送他离开,成君彦回到周敬霄身边,眼镜被捡起来了,他顺手插到皮衣领子上,“走,饿了吗?”
周敬霄:“现在三点半。”
成君彦扫着街边有什么吃的,随口应道:“嗯,想吃什么?”
周敬霄:“不饿。”
“我饿。”成君彦拽他胳膊,“我饿行吧,为了赶早一趟的火车,我都没吃饭。”
“为什么要赶早一趟?”周敬霄被他拉着才走,“你不是晚上才到么。”
“我心里惦记着。”成君彦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周里和周外。”
周敬霄走的速度变慢,“周里周外我天天喂,有什么惦记。”
“我走得太久了,会想我的。”成君彦说。
周敬霄表情平淡:“它们没有人类思维,不会想你。”
“嗯?”成君彦奇怪,回头看他一眼,“我说的又不是它们。”
“吃馄饨行吗?”成君彦老远就闻到肉馄饨的鲜香味儿,“我早就想吃。”
一直没得到回应,手背敲敲周敬霄的胳膊,征求他意见:“行么?”
周敬霄看着他略带疲惫的眼睛,低下头,“行。”
馄饨摊子很小,就路边三张桌子,成君彦跟老板要了两碗馄饨,拉着周敬霄坐下来。
“等会儿啊,很快就好。”老板是个女人,很和气,又给他们擦了一遍桌子。
“谢谢。”成君彦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给周敬霄,闲聊起来:“我这次去杭州,顺道去看了西湖,但是我去的时候没什么荷花了,等明年夏天再……”
“周敬霄?”他敲敲桌子,“看什么呢?”
“馄饨好了。”老板这时端上馄饨来,周敬霄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了,他仰头看着女人,声音很轻:“二姐。”
王修竹十九岁结婚,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地种得越挣越少,夫妻俩就到了北京,她卖馄饨,男人在工地,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惬意。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偶尔也会想起小宝,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在新家里是不是再也不会饿肚子。
也会告诉女儿,她还有一个小舅舅。
“他长得高吗?”女儿会问。
王修竹想了想,肯定地说:“可高可高了,你也要多吃饭,像你小舅舅一样高。”
女儿往嘴里塞一大勺饭,又问:“他吃得很多吗?”
王修竹给女儿夹菜,摇摇头,“不多,小舅舅吃得不多。”
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小宝。虽然眼前的男人已经和当年的小豆丁完全不一样,但她还是迎风红了眼眶。
“好好,那就好。”她坐下来和他们聊天,知道了小宝现在叫敬霄,被家里人认回去,在这里上大学,很欣慰,在身前一比划:“当年才这么高,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姐姐,他小时候长得好看吗?”成君彦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可爱吗?”
二姐笑起来,“可爱!又可爱又懂事儿,那时候家里好吃的东西少,孩子又多,有什么吃的都抢着吃。”
“小宝他。”她看向周敬霄,眼中尽是疼惜,“他说他人最小,吃得最少,可后来娘生了小弟,他不是最小的了,又什么都紧着小的吃。”
成君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嘴角越抿越平。
“有回我去地里干活,碰见这小孩蹲在草窝里……”
“你干嘛呢小宝?”少女王修竹走过去,“玩什么呢?”
“唔。”小宝嚼啊嚼,抬手举给她一把白槐花,“甜的,好吃!”
“我那时候才知道,他平时饿了就去寻摸能吃的草啊花啊,还跟我传授经验,说紫色的槐花吃了肚子很疼,还会吐……”
“二姐。”周敬霄打断他,神情有些无奈,王修竹回忆起往事,难以控制情绪,“我们全家人都对不起小宝,大哥用那钱娶了媳妇,爹娘用那钱盖了新房子,甚至小弟上学也是……”
她的眼泪淌出来,“小宝啊,当年你去那个家里好不好?他们对你好不好?”
成君彦和二姐一起看向他,他轻轻笑,先看看成君彦又看看二姐,“好,我这些年过得都很好,吃得好住得好。我现在还记得在那里第一顿吃的有虾和鱼,还有奶油蛋糕。”
“二姐,我第一次吃奶油。”他难得地说了很多话,语气也鲜活些,“还以为是硬的,没想到那么软。”
二姐破涕为笑,“是啊,咱们小时候哪吃过这个,欸,小宝,姐再给你下碗馄饨,咱们现在有的吃了,管够!”
周敬霄让她别忙了,“够吃。”
“没事儿,很快,都包好了。”王修竹执意要再做一碗,“马上就好。”
她去旁边忙活,桌上很沉默,成君彦低头扒拉碗里的馄饨,周敬霄也没说话,用汤匙喝汤。
风把他头发吹得乱,他抬手扎头发,成君彦忙囫囵咽下嘴里的,“我来。”
他站起来,走到周敬霄背后,帮他把头发拢在一起,很麻利地扎了个揪,然后飞快地擦了擦眼,“好了。”
周敬霄听出他语气里的颤音,垂下眼睛,汤匙在碗中轻轻画圈,“成君彦,你不要觉得。”说到这他抬起眼睛,“我很可怜。”
成君彦不和他对视,摇摇头,大口吃掉一个馄饨,是香的,可他却尝不出味道来,馄饨汤里晕开一圈涟漪,他嚼着嚼着,喉咙里干涩得发疼,吞都吞不下去。
那句话后,周敬霄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和二姐告别,回家的路上也沉默。
七号院里的人搬走了很多,院子一下子变得空荡。周敬霄的房间早就退了,有时候来了就去成君彦屋里待着。
成君彦回来了就说很累,想睡觉。他面对墙蜷着:“周敬霄,你先回去吧。”然后把被子盖过头,一动也不动。
周敬霄就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把被子卷里的人挖出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用手指轻轻擦去成君彦脸上的泪,语气隐隐有些无奈,“哭什么?”
哭什么,成君彦自己也说不清,是哭周敬霄一句“这些年过得都很好”淡淡抹去所有痛苦,还是哭王小宝小时候吃不饱去吃草叶子,如此懂事的孩子却被家人用来换娶媳妇和盖房子的钱,还是说他哭的是周敬霄的那句:成君彦你不要觉得我很可怜。
他看着上方的人,看着周敬霄那张总是很平静的脸,所谓清冷气质,实则是由苦难累积,他觉得胸口很疼,“周敬霄。”
他没有再提今天的事,只是说:“你名字还真多,周敬霄,王小宝,还有笑笑。”他眨眨眼,“你最喜欢别人叫你哪个?”
周敬霄认真地想了想,“笑笑。”
“笑笑。”成君彦抬手捧他的脸,“笑笑。”
这两个字念起来,人的嘴角是扬上去的。时至今日,成君彦才明白,周敬霄的妈妈为什么要叫他笑笑,或许不是因为他多爱笑,而是别人喊他笑笑的时候,是真的在笑的。
“笑笑。”成君彦说:“你是谁啊?”
周敬霄看着他,不肯开口,成君彦晃晃他的脸,“说话。”
周敬霄只得低声应:“笑笑。”
成君彦叹一口气,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笑笑,什么时候才能发自内心地笑啊?”
“当时收养你的人对你好吗?”窗外是尚未萧条的初秋,树影晃进来,在周敬霄的脸上投下花一样的斑驳光影。
成君彦摸摸那处,“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他们相对躺着,中间有距离。周敬霄还没说话,成君彦就拉他一下,那片树影明明暗暗,亮的地方在他眼下,就像哭了,他把他拽离那片影子,也拽离那片眼泪。
两人近了些。周敬霄说:“没有。”
“树家庄那间房,你说是妈妈的。”他有些迟疑,“是收养你的妈妈?”
“不是。”成君彦的手放在他们中间,周敬霄手搭上去,看着两人摞在一起的手指,“是我的亲妈妈。”
“她是……”成君彦没有说下去。
周敬霄:“生病。”
成君彦表情凝重,按照目前他所知道的时间线,王小宝被人收养,后来亲生母亲找回去,又因病去世,那杨金秋是在那之后收养了树雪吗。
他把自己手抽出来,覆在周敬霄手上面,“树雪是杨金秋给你起的名字吗?”
“嗯。”周敬霄脸近一些,“因为是在下雪的时候遇到的她,那时候……”他想了想,语气十分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件仿佛与他无关的久远的事情:“她以为我冻死了,但是没有。”
记不清多久没有吃饭,也记不清在暴雪中躺了多久,心脏的确是停跳过,但是腺体没有让他真的死亡,他再一次活了过来。
反正随着时间流逝,所有受伤的地方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王小宝死了有树雪,树雪死了还有周敬霄,周敬霄死了或许还会有新的人生。
他反握住成君彦的手,表情认真:“成君彦,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你。”
成君彦摸上他的后颈,半开玩笑地说:“哎呀,谁没点秘密,不方便就不说。”
周敬霄眼睛眯起来:“你有什么秘密?”
“说了那还叫秘密么……”
周敬霄:“嗯,所以你有什么秘密?”
“你真想知道?秘密就是……”成君彦凑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其实吧,玉根本没有名字,那些都是我瞎编的。”
“是吗。”周敬霄问:“为什么要起名叫天注定?”
“因为我刚捞着它,转头就遇到你了。”气氛可算比刚才轻松点,成君彦笑:“这可不就是天注定么。这简直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啊。”
“河底沉玉龟,堤边陈……”他拖长了声音,手指挑周敬霄的下巴,“美人。”
周敬霄面无表情地鼓了两下掌,“文豪。”
成君彦哎呀一声,“谬赞。”
树影随着太阳移动慢慢消失,成君彦连夜坐火车回来,也是真的累,一直强撑着精神说话,后来实在撑不住,挨着周敬霄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小了,变成了四五岁的模样。
草长莺飞的天气里,遍地阳光,自己躺在大树下面,风把树上花朵的香气吹进他的鼻子里。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串串被照得透明的槐花和绿叶,小成君彦爬起来,仰着头看树叶间明明灭灭的光线,变小了的他能看得更清楚。
咦,树上怎么坐着一个小孩,眼睛黑葡萄一样,精致得像瓷娃娃,抱着树干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是谁啊?”小君彦好奇地仰头问他,“你爬树上干什么去了?”
小男孩眨眨眼,没开口,依旧坐在树干上,隐在花叶中。
小成君彦挠挠头,就地盘腿而坐,随手揪一根狗尾巴草玩,他的声音清脆好听,尾音上扬,“喂,树上好玩吗?”
得不到回答,小君彦摸着地上的小草,自言自语:“那好吧。”
玩了一会儿,肚子响了声,他摸摸肚子。
过了一阵,树上窸窸窣窣的,一串饱满的槐花砸到他头上,他哎哟一声,也不生气,抬头看树:“干嘛呀?”
“可以吃。”树上的小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冷冰冰的,还惜字如金,蹦出三个字以后就不出声了。
“真的吗?”小君彦捏下一朵花,放进嘴里,眼睛亮晶晶:“好甜!”花朵根部有甜甜的蜜,花瓣清香,从嘴巴香到鼻尖,果然可以吃。
他揪着揪着吃完了一串,树上就又丢下一串。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和树上的小孩商量:“你下来,我带你吃我奶奶包的肉包子。”
小男孩不动,只是垂着眼睛看他,眼神冷冰冰。小君彦把那串槐花顶在头上,白花朵垂在他的额头,双手合十,手指对在一起:“你下来吧。”
他眼睛圆圆的,抬起眼皮看人的神情像极了村子里的小白狗,笑笑揪下树上的槐花,把小小的一朵花精准地丢在他脸上。
小君彦被砸得眼皮一动,唔了一声,一点也不生气,“你快点下来。”
笑笑低头抠着树皮上的纹路,又等了一大会儿,树下的小人还在耐心地看着他,眼皮眨啊眨。
小君彦见他真的不肯下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摸摸脸蛋。
树枝晃动几下,男孩轻巧地跳落,站在了他面前,“你哭了?”
“没有。”小君彦抬头,嘿嘿笑起来,“骗你。”说着怕他跑了,拉住他的衣袖,“走哇,去吃包子!”
小男孩被他拉着袖子,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们一起跑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穿过一大片绿油油的麦浪,途径河岸边,两排粗壮的大柳树正向外吐着柳絮。
两个小孩停下来,动作一致地仰着头,看那轻飘飘的白柳絮争先恐后地脱离树梢,变成蓝天中的点点星光。
小君彦手在空中乱抓,企图抓到柳絮。笑笑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团柳絮落在他头发上,被小君彦看到了,“别动!”
笑笑一动不动,眼睛往上看,小君彦用抓蚂蚱的架势,抓到了他头顶的柳絮,然后双手捧给他看。
他手轻轻合拢,“你手伸出来。”
笑笑冷着小脸,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伸出手,一团小小软软的柳絮放在他的手心,小君彦说:“送给你,这是不会化的雪。”
他看着掌心,一阵风把柳絮吹走了,他弯曲手指却没有留住,小君彦看到了,笑起来,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空荡的手心里,“没关系。”
笑笑没牵他的手,只是让他手放着,板着小脸,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什么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君彦疑惑,“知道什么呀?”
笑笑不说话。手被握紧了,面前的小孩好声好气地问:“我让你生气了吗?”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他想了想,晃晃男孩的手:“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给你吃包子。”
笑笑别过脸去,不肯看他,手又被晃一晃,太阳在他们头顶,晒得两个人都暖洋洋,柳絮还在飘,当真像雪一样,只不过这次的树上落雪,不象征严寒,代表春风。
“只吃一个。”笑笑的鞋尖蹭着小草,声音低低的。
“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小君彦拉起他的手跑起来,“我不会让你饿肚子,虽然你人很小,但是也可以吃很多——”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两个小孩也逐渐看不见身影,成君彦从梦中醒来,心中悸动非常,太阳光的暖意好似残留在身上。
周敬霄在他身边睡着,睡颜乖巧,他看了一会儿,坐起来,周敬霄立刻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拦了下他的腰,声音发哑:“去哪?”
“蒸包子。”成君彦从床上爬起来,周敬霄清醒了些,“嗯?”
成君彦下床,亲了一口他的脸,嘴角含着笑意,“蒸包子。”
说完就走到外面的厨房去了,周敬霄眯着眼去看表,凌晨一点半。
成君彦脸上沾着面粉,倒腾俩小时,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炉。
虽然长得有点东倒西歪,还有的包子没发起来,不暄软,奶奶管这种包子叫铁蛋。
他把铁蛋自己吃,把不那么铁的给周敬霄。他们直接在狭窄的小厨房站着吃,成君彦问:“好吃吗?”
周敬霄咽下去嘴里的才嗯了一声,他吃饭很安静,也是成君彦见过吃饭最认真的人。
成君彦就不跟他搭话了,周敬霄看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成君彦看着前方,“就是觉得,虽然自己做的饭不怎么样,但有人这么认真地吃。”他看向周敬霄:“还是挺高兴的。”
“好吃,没有不怎么样。”周敬霄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一人吃了俩,差不多了。周敬霄站在水池前洗手,成君彦挤过去,脸上沾的面粉有些痒,他用手腕蹭了蹭,“你吃饱了吗?”
周敬霄偏头看他一眼,在关掉水龙头之后说:“饱了。”
成君彦轻轻甩掉手上的水,从厨房的小小木窗里,抬头能看到半轮月亮。
他看着月亮,“你说,二十年前的月亮和现在的月亮区别大吗?”
周敬霄也抬起头,二十年前么,那时候他还是王小宝。凌晨两三点,王小宝有时会因为饿而睡不着。
他从熟睡的大人们身边爬起,小小的人仰头去看圆圆月亮,“你可真像个大饼啊……”
周敬霄眼神变得柔软,看着二十年之后的月亮,回答成君彦:“没什么区别。”
乌云挡住了月光,天地暗淡下来。
“嗯。”成君彦不再看月亮,靠着窗沿,又笑着问了一遍:“吃饱了吗?”
周敬霄收回视线,先是落在面前的水池,再慢慢看向身旁的人。
此时乌云散开,月光照亮成君彦的侧脸,他在看周敬霄,也在看别人。
二十年前的月亮和如今没什么区别,年年月月,盈亏交替,圆缺循环。
二十年后的王小宝也还是王小宝,他小小的,眼睛更圆一些,情绪没学会怎么内敛,尚未经历今后的许多痛苦,每天的烦恼只有一件:怎么办,又饿了。
月光下,他要仰头才能看到眼前大人的脸,他仔细看着,要将这人的眉眼、神态都看得清楚。
成君彦歪歪头,“王小宝,吃饱了吗?”
王小宝喉结动了动,“吃饱了。”
“真的么?”
“真的。”
……
成君彦和邱霁月如期去了南方,和客户见完面之后他说要去逛逛。
他换下西装,随手抓了件背心短裤穿上就出门了。
“欸!”邱霁月追出来,成君彦回头,头发上别着的墨镜掉下来,挂在鼻梁上,他先抬眼,再扶正墨镜,嘴角翘起一边:“干嘛?”
邱霁月看着这张脸,说话突然就结巴:“没……没事,我也要去买东西,一起吧。”
“行。”成君彦转过身,走在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
他们逛了逛,成君彦看到什么吃的都想买,邱霁月一开始还会给他介绍是什么,后来发现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吃的他都要买,甚至于在广州的德州扒鸡。
他连忙摁住他,“这个,在你家那边也能买到。”
“啊,会不会这边的更好吃。”他还有些可惜,但是转眼又看到了别的,邱霁月在后面一脸的欲言又止。
回到宾馆,周敬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彼时是1992年,为了做生意方便,邱霁月给他配了大哥大,还说话费报销。但成君彦从来不用这个私人联系,让周敬霄等等,他用宾馆的电话打回去。
“什么时候回来?”
成君彦一边看今天逛街的“战果”,一边回答:“还得过个三四天,还没完事儿。”又说:“你怎么了?声音听着有点不对啊,感冒了?”
“没有。”周敬霄简短回答。
成君彦哦了声,刚要跟他说自己买了什么好吃的,就听门响了几声,他让人进来,是邱霁月。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毛衣,戴着眼镜,一点不像个生意人,他见成君彦在打电话,忙抬手示意他继续,然后自己站在一边。
成君彦低头对电话那边说:“我们要商量商量合同的事儿,好,先挂了,晚点给你打。”
挂了电话,成君彦让邱霁月坐,自己去拿合同,期间见邱霁月欲言又止,笔在手中转了一圈,“怎么了?有话要说?”
“没什么没什么。”邱霁月看着灯下的纸张,状似随意地问:“刚才和嫂子打电话吗?”
成君彦轻笑:“什么嫂子?”
邱霁月也跟着笑,“我瞎猜的,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第三条。”
“这儿。”成君彦用笔头指了指,见他自己把这话掀过去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邱霁月和几个叔伯辈的吃饭。邱家生意做得很大,邱霁月又是独苗,长辈们看他看得娇,他非要一个人去北方,让他们好一阵头疼,想安排些保镖跟着,让邱霁月闹了一阵,只得作罢。
一听说成君彦在北京救过阿月,便说二人极具善缘,热情邀他一起。
席间说起天南地北的事,生意人之间话题不乏算命、拜佛、转运之类,说着说着,还扯到气功、长生上面去了。
成君彦靠在椅子上听他们说,这些他倒是都不怎么信,但是好玩儿呗,半真半假听个响儿得了。
吃到好吃的了,脑子里就自动琢磨是怎么做的,还用三瓜俩枣的粤语跟旁边人请教。
桌上人不知聊到什么话题,压低了声音,依稀听到些再生、痊愈之类的词儿,成君彦咽下一口汤,随口问旁边邱霁月:“他们聊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邱霁月也抿嘴笑了一下,凑他耳边低声说:“他们在聊仙体。”
“什么体?还真成仙了啊。”一听又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成君彦没什么兴趣,坐正了继续吃饭,分神听邱霁月说话。
“仙体就是……”邱霁月想了想,措辞道:“类似一种人的器官,据他们说,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有,长仙体的人身体好,智商高,疾病都能自愈。”
成君彦跟着点头,根本没过脑子,拨弄着汤底,心道这个看起来好做一点儿。
“哦,还有。”邱霁月想起之前听到的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也是上次听说的,有一个男人,竟然因为长了仙体就怀孕了……”
成君彦刚喝嘴里的汤差点没喷出来,旁边一位面相极善的叔叔邱善插话道:“阿月说的,是真的。”
成君彦显然不信,开玩笑地道:“男人又没子宫,孩子在肚子里都没地儿住啊。”
“你这是不知道这仙体的奥妙所在。”邱善抬手,成君彦目光倒是被他手上成色极好的沉香手串给吸引了。
邱善白面皮,说话声音和缓,细听来甚至有些戏曲腔调,“僊也,长生迁去也。”他笑起来慈眉善目,“如何长生?”
成君彦和邱霁月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邱善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缓缓说道:“长久生息,是为长生。如何长久?自是达到平衡,这仙体的仙,就在于它能让人的身体达到——”
邱善的手指不停断地描着那个圈,看着两人,语调悠长,接上前话:“长长久久的平衡。”
“如何达到平衡,靠仙体来维护身体的器官,就像机器一样,不断地优化、恢复,甚至——改造、升级。”
“不过阿月说的那个男人,是个例外,因为他的仙体有缺陷,才会阴阳失衡,男体生孕。”
成君彦手指点到桌上那个圈,“我们不提别的,照您这么说,只要有这仙体,不停地……维护身体,人就死不了了?”
“不能。”邱善笑眯眯地看着面前清俊的年轻人,“世界上还没有人能真的长生。”
“那您这……”成君彦向后靠,“悖论啊。”
邱善诶了一声,“做人不能贪心,长生不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总是可以的。”他摸摸下巴,“人活到了岁数,什么钱、权都是次要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成君彦挑眉:“那您把这仙体说得这么悬乎。”他靠近了些,“您,见过么?”
正在此时,房间内的灯光突然变暗了,只能隐隐看到各人身影。
在座的人突然很有默契地集体安静,门被推开,几位长相极美的女人身穿旗袍,姿态优雅地端送来几个盘子。
借着极昏暗的光亮,成君彦一瞧,竟全都是清朝的香橼盘,几个盘子形态各异,送到他面前的是一片卷边荷叶,托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荷花。
邱霁月的是船,邱善的是佛像。他对着成君彦伸手示意,“小……成,是吧?快尝尝,好东西。”
成君彦看着面前的荷叶盘,仔细看才发现这荷花蕊里自有乾坤。
那纤细的蕊丝并非盘体本身,而是由纤细的红肉丝组成,这若是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的,和彩雕香橼盘当真是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成君彦也觉得巧妙,用筷子夹起几根,尝了尝,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和这盘子的巧妙之处一比可就太寡淡了。
他撂下筷子,邱善问:“不合胃口?”
成君彦喝了口茶,“还行。”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思。
“欸。”邱善说道:“你这年轻人,刚才不是还问见没见过么。”他指指盘中,脸上几分似真似假的诧异:“现在见到了,怎么不多吃两口?”
成君彦拿着茶杯的手顿住,垂下眼睛,鲜红的荷花蕊舒展在花瓣中,精巧的刀工让它散发出晶莹的色泽,静静地等待人采撷。
茶杯落在桌上,他猛地干呕了起来。
“君彦!”邱霁月忙上前扶住他,成君彦甩开他的手,踉跄地站起来,他环视一圈,桌上的其他人都在细细品尝盘中的食物。
仔细看,这些人的面相有些相似,都是长眉细眼,笑起来慈眉善目,说话做事讲究因缘,积累福报,但此时成君彦觉得他们都是披着皮的鬼。
邱善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是不解,“不就是一道酿肉,怎么这么大反应?”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手摊开,“小成,这是猪肉,你以为是什么?”
成君彦后退一步,椅子翻倒,门口立刻涌进来几个男人,一看就训练有素,警惕地盯着他。
“我不太爱吃……”成君彦抬起眼睛看向邱善,一字一顿道:“猪肉。”
成君彦这话一出,那几个男人便退了出去。邱善关切了几句,让他先回去休息,下次再聚。
离开那个房间,成君彦胃中食物还在不停翻涌,很想吐,但是他不想停下,大步向前走着,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
且不说那仙体是真是假,也不说那肉究竟是什么,他们这些人本质上难说是好是坏。
追求长生无所谓啊,要吃药就吃,要练气功练去呗。但是如果真有能让人百病消除、延年益寿的好东西,而且这好东西长在别人身上,就要去抢了来,未免太自私了。
他几乎是一路跑回了宾馆,这里气候闷热,他既头疼又胃痛,恶心想吐,整个人没有力气。
正在他站都站不稳,想就地坐下的时候,断断续续一阵清香传来,让他整个人都舒服清明了许多。
他循着这味道上楼,迈上最后一阶台阶,甫一抬头,就看到走廊间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看自己房间的门牌,听到声响,转头看向他。
男人身穿西装,长发挽在脑后,耳边垂下几缕发丝,十分地高挑俊美,看着成君彦在原地站着不动,抬手敲了两下面前的门,“你去哪了?没人给我开门。”